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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博尔赫斯在一起读后感1000字

和博尔赫斯在一起读后感1000字

《和博尔赫斯在一起》是一本由[阿根廷]阿尔维托·曼古埃尔著作,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35.00,页数:120,特精心收集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和博尔赫斯在一起》读后感(一):博尔赫斯的共同记忆

放言“天堂是图书馆的模样”的博尔赫斯,家中却没有自己的著作。加拿大作家阿尔维托•曼古埃尔记录下一桩小事:某次,邮差送来一个大包裹,内装意大利新出版的博尔赫斯精装版小说,包装繁复、做工考究,每本书还有编号。可博尔赫斯听罢了描述,不假思索地将之赠予了邮差。读到此处,真是无比羡慕这位邮差呢! 那么,“和博尔赫斯在一起”的曼古埃尔,又该叫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呢?面对自己喜欢的作家,读者大抵难以保持平常心。曼古埃尔却不同,在打工的书店初遇博尔赫斯时,他尚不知其人,就被邀请去博尔赫斯家中替他读书。博尔赫斯为家族遗传的眼疾所困,六十岁上下失明后,请人朗读变成了他的阅读方式,而这些读书人也共同保存了博尔赫斯的记忆。 《和博尔赫斯在一起》一书,始于曼古埃尔的朗读。曼古埃尔没有对博尔赫斯“惊为天人”,他发现,博尔赫斯家中并没有外界猜测的那么多藏书,书架上的全是他的阅读精华。而且,他的阅读习惯非常任性——“有时他只喜欢阅读故事梗概和百科全书的词条”,他拒绝在阅读这项享乐中夹杂责任感——读书未必要读到最后一页,买书自也不必照单全收。这种按需阅读的轻松和愉悦,或许是博尔赫斯博闻强识的秘诀。尽管在他笔下,不可遏制的记忆就像一个“垃圾场”,却不乏宝藏。 如是,所有的阅读都像是重读,博尔赫斯时不时会聊起他的见解。于普通人来说,这要比庸常的攀扯有趣太多了,而对文学爱好者来说,更能实实在在学到东西。奇的是,在博尔赫斯身边,曼古埃尔竟然没有记笔记。结果,他心目中的博尔赫斯及在本书中写就的文字,也就如同记忆本来的样子,细碎交缠、丰富生动而又节制模糊。曼古埃尔既非替博尔赫斯做传,亦非系统探讨博尔赫斯的作品或他对文学的见解。他还原了感性认识一个人的过程:事情(叙述)本身或无足挂齿,却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种印象、一种判断。其他读者固然也可以从博尔赫斯的作品中总结出他执著的镜子或迷宫的意象、会徜徉在幻想国度中惊羡不已、因博尔赫斯的妙语而赞他有趣,但更多的人是怀着望尘莫及的倾羡。曼古埃尔的印象和判断,却能建立起类似共同记忆的理解,他知晓一切的根源。是接纳也是默契,是对故人的一片诚挚之心,是那些打着相熟旗号贩卖八卦、哗众取宠的写作者感受不到的。 在我看来,“和博尔赫斯在一起”有两层意思,字面上当然是曼古埃尔替博尔赫斯读书的时日;另一方面,博尔赫斯也一直在曼古埃尔的心里,成为滋养他、时常会触动的回忆。他们告别,“明天见”笃定得毋庸置疑。见证这段共同记忆的读者,或许亦能感受到一丝“在一起”的温暖。

——己亥年读阿尔维托•曼古埃尔《和博尔赫斯在一起》

《和博尔赫斯在一起》读后感(二):为博尔赫斯读书和阅读“博尔赫斯”

博尔赫斯说作家在离世后最终留下两部作品:作家的文字和他本身。作家的文字就像建材,在读者参与的“构建”下逐步综合成一部完整的“作品”,而作家本身则是行走的、即时的文字,他留下的影像与经历、旁人的客观讲述,构成了另一部巨著。前者可能偏思想性,而后者则可能偏传奇性,也更加生动。

阿尔维托·曼古埃尔是少数能进入博尔赫斯传奇中的幸运者,他十六岁就应博尔赫斯的邀请,为这位文学巨匠读书。因为那时的博尔赫斯已丧失视力,而他的母亲已太年老而不适合为他读书(年老的母亲为年老的儿子读书,这是多么令人感慨的画面啊),所以博尔赫斯不时有邀请来访者或者其他任何人为其读书的习惯。曼古埃尔在《和博尔赫斯在一起》一书中如数家珍地谈到博尔赫斯的细节,不仅有博尔赫斯特殊的“阅读”经历,还有他的生活点滴。

书中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博尔赫斯超凡的记忆力,以及他因此而衍生的诙谐。曼古埃尔记述,来访者中有人喜欢当面引述博尔赫斯的诗作,而博尔赫斯则适时会“记不起”自己的作品,而当来访者在背诵或者朗读时“卡壳”,博尔赫斯又适时地接上朗读者中断、遗漏、读错的部分,有时甚至会替对方一直接续到诗的结尾。博尔赫斯的“顽皮”让人忍俊不禁,又充满传奇的魅力。曼古埃尔还记录了博尔赫斯能通过指尖的触觉准确识别书目的本事。尽管不是每次都准确识别,但博尔赫斯的成功率还是高得惊人,曼古埃尔形容他的熟稔就像传说中的猎人,只要手指划过树皮,就知道自己身处森林的位置。

有时,博尔赫斯还让人帮他记下诗歌腹稿,进行诗歌创作。“他用自己最喜欢的节奏韵律一个词一个词地吟诵出来,说明标点符号的使用”,然后请记录者为他朗读几遍,“对此感到很抱歉,但很快又会请他们再次朗读仔细听每一个词,推敲掂量”,在反复修改之后才完成作品。他完全凭借构想而不断进行创作,精雕细琢,仿佛失明的雕刻家一边抚摸雕塑,一边谨慎下刀,曼古埃尔记录下的大师形象是如此触动人心。而在这形象之外,我还读到了博尔赫斯谦逊、本真的态度——他会为自己多次麻烦别人而表示歉意(这种歉意在如今横行于世的“大师”身上早已难觅)。

博尔赫斯的谦逊似乎还体现在他的藏书上,每个访问他的人总会好奇这位文豪的家中有多少自己的作品,或者想看一看他作品的某特定珍贵版本,然而,来访者总会发现,在他家中,他自己的作品少得可怜,我想,这一方面是因为“他认为自己首先是读者,最想读的就是周围其他人的作品”,另一方面则是他无意中或者一贯以来的谦逊(尽管他对不少知名作家——如歌德、拉伯雷、莫泊桑、巴尔扎克、托尔斯泰——都评价不高,不过,这的确是两回事)。

曼古埃尔记录下的细节让人着迷,它们仿佛博尔赫斯在众多微小镜片的投影,尽管微小,却让拾起这些碎片的我们久久凝视:如果不是曼古埃尔,我们可能不会知道博尔赫斯对老虎从小就产生可爱的痴迷;不会知道他对西部片和黑帮电影的爱好;不会知道他在晚年对使用形容词和副词的“节制”…… 曼古埃尔虽无意通过本书为博尔赫斯作传,却极大地满足了我们对作家的好奇,而更重要的是,他用旁人难以企及和羡慕不已的亲身经历,和作家一起编辑了“博尔赫斯”这本大书。

《和博尔赫斯在一起》读后感(三):让博尔赫斯消失

人的存在是大自然的最高本质,同时又是大自然最遥远的距离。接近大自然成为了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位艺术家,每一个普通人阴暗而又神圣的任务。越是靠近大自然的本质,或者说真理,我们恰恰离它越来越远,它越是近在眼前的时刻,越是我们无法触摸的时候。我们最多只能隔着一道透明的墙去描绘它的存在。然而,就那一层透明的墙壁,无数人现世连看都没有看到它,就匆匆离去。看到它,不至于被疯癫狂乱的人们,也不敢凝视那墙后面所显之物。或匆匆一瞥,或极度惊恐,鲜有人长期凝视之。更何况徐徐描绘,以极大的意志力变着花样描绘。

博尔赫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混沌没有边界的精神世界里行走,辗转独行以一种英雄的姿态成为自己生命的事业,行至透明的墙壁,忍受着极大的痛楚和虚无的恐惧,并将这一切描绘了下来。他已不是一个作家的身份,而是人类精神世界的英雄般的人物,超越一切语言局限性的刺入精神,用自己的笔触这样的一种呈现形式刺入混沌之中,让我们这样的畏惧者,迷茫者,能在混沌中看到那光以及光周围的景象。没有那刺入的动作,混沌中不可能产生光,我们更无从想象混沌的景象。

这也让我对博尔赫斯产生了强烈的崇敬,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可以达到如此的力量,他的写作习惯和生活习惯又是如何的呢。作为一名青年,我们是否可以从他的生活中感受到什么,通过模仿他的生活情景来借助一丝他的勇气,以此来面对生活的本质。生活本质那一丝悲苦,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悲苦以及人和大自然遥远的距离无法缩短的痛楚。

《和博尔赫斯在一起》,薄薄的一本小书,记录了博尔赫斯的藏书。这些书我也曾有,神话魔幻的传说故事,各种宏大的史诗叙事,古老的萨满教,描写巫术的金枝等等。这些书籍提供了我广泛的想象,不同的世界结构。同时我也有大量的诗歌书籍和手抄本,各式各样的诗人对于自然的描绘和生活的热爱,荷尔德林,波德莱尔,丁尼生,寺山修司,鲁米等等。我更存有让我觉得用意象想象力在描绘的书籍和叙事结构严谨的书籍,喧哗与骚动,爱丽丝门罗,伍尔夫,王尔德,莎士比亚,惠特曼,拉辛等等。叙事结构严谨的书籍给我带来叙事的理性的结果,未来我能把它们变成戏剧呈现在舞台上。想象力意象的书籍让我的理性瓦解,意识变成碎片,艺术的热血燃烧,进入一个与众不同的,被理性图腾剥离的世界中。

但是我无法成为博尔赫斯那样的人。我被生活折磨,支离破碎。我被理性叙事和愚蠢折磨,无法用寓言和暗喻方式来思考问题。我被观念折磨,无法独自一人前行,哪怕我走到了透明墙壁面前,仍然无法把它介绍给其他人。

这样一本小书,深深的折磨着我,以至于让我嫉妒。生活把我从幻想的梦境中拉到现实。沉浸在意象中已成为当代人的奢侈品,体验格格不入的自己与在外现实的矛盾。我愿自己消失在阅读中,消失在字里行间中,我不必面对博尔赫斯,也不必面对作者所呈现出的博尔赫斯,那些呈现出来的文字和画面远不如背后所消失的部分来的重要。你是否觉得我在故弄玄虚?自我的否定与分裂,这难道不是人类的共同特征?痛苦使人觉醒提升认知,切实的痛苦也许是现实的切片,看似简单的陈述和日常的描述,呈现出来的部分毫无疑问是一种衰退的回忆,消失的是褶皱现实和艺术隐喻。

艺术隐喻,是博尔赫斯文字中的贯穿。人无奈和失落的根源,无法从中获得什么,因为文字本身就没有什么东西可言,文字背后透出的,或者说,消失的部分。我们能否看到它们。博尔赫斯的毅力,不仅在文字中昭然,更是在旁观者眼中展现。如此生动的一个人,如此鲜活的一个人,如此具有毅力的一个人。不仅如此,更有甚一步步磨练而成,在消失之处,看到博尔赫斯站在那堵透明的墙壁面前,疾驰写作。

《和博尔赫斯在一起》读后感(四):博尔赫斯:黑暗中的朗读声,终成为我人生的一场救赎

这是日本著名推理小说《白夜行》中的一句话,女主唐泽雪穗从小身世坎坷,被迫以黑夜为伴。她的世界,没有太阳,也没有真正的快乐。但好在,在她的身边,有一道光明——亮司,他充当起了太阳,照亮了雪穗的世界。

黑夜,充满着鬼祟,暴戾,恐怖和罪恶。对于生活在光明世界的我们来说,黑暗,有着我们无法触摸和感知到的孤独和凄凉。无外乎,海伦.凯勒也用她刚柔的声音呼喊:“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但是不是像唐泽雪穗一样,生命没有光明,就要将它永堕黑暗呢?我想,并不是的。因为在历史上,我们也总能发现那些在黑暗中跳舞的舞者。他们用自己独特的声音和方式,向这个世界传达着他们的爱与绮梦。譬如,吟唱千古史诗的古希腊盲诗人,荷马;譬如,与黑暗斗争一生的传奇女性,海伦.凯勒;又或者,今天我们的主角—— 阿根廷著名盲作家博尔赫斯。

1899年,一个叫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的婴孩诞生了。或许连他博学多识的律师父亲也不会想到,这个健康、平凡的婴儿,将来会成为响彻文坛的大作家。

因为生于律师世家,家里拥有大量的文学藏书。再加上,博尔赫斯的母亲出身名门,博览群书,这对于幼年的博尔赫斯来说,无异于落入一个广袤的精神摇篮。在这里, 他读左拉 、 莫泊桑 、雨果、 福楼拜 ,读 吉卜林、 托马斯·德·昆西 ,读爱伦·坡、惠特曼 ,读海涅、叔本华 、尼采……在大师的文字世界里畅游,在艰深的文学海洋中漫步。这样全身心的阅读时光,为其日后的文学创作,奠定了厚实的基础。

或许是受到了命运的驱使,在1921年, 博尔赫斯进入了他心目中的天堂,成为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市各公共图书馆的职员和馆长。从此,他又一头扎进文字的世界。在文字的武装下,塑造起自己不屈的人格和尊严,逐渐成长为一位大众喜爱的文学大家。

后来,由于家庭遗传的顽疾,博尔赫斯永久地堕入了黑夜。但就如他所说的,“上天给了我浩瀚的书海,和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即便如此,我依然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在他的黑暗世界里,有一道光照进来,就如同盖茨比无比努力地想要握住远方灯塔传来的绿光一样。他的文字,他的图书馆,仍是博尔赫斯黑暗中唯一的希望,而他,始终牢牢紧握着。

然而,颇为戏剧性的是,在博尔赫斯失明之后,当时的文学圈却不约而同地刮起了一阵“为博尔赫斯朗读,和博尔赫斯交谈,陪博尔赫斯去影院”的运动。

在《和博尔赫斯在一起》,“陪他读书”,不仅仅是一句响亮的口号,更意味着那将会是一次心灵的洗礼,和一场壮丽的旅行。就像享誉世界的作家、藏书家阿尔委托.曼古埃尔也曾经陪同博尔赫斯一起度过了这段独特而充满意义的旅程。他作为博尔赫斯的朗读者,也作为他一段人生的见证者,用他的回忆记录下了与博尔赫斯的那段珍贵的时光。

或许,每一个朗读者,都纪念着那些时光,就如作家曼古埃尔后来谈及:“这些文字不是回忆,是对回忆的回忆的一种回忆。”这些朗读者,默默地看着博尔赫斯,记录下他们能看到的一切,心甘情愿地充当着博尔赫斯黑暗中的光。为博尔赫斯的世界,建立起一座光明,伟岸的文学大厦。

朗读者陪伴博尔赫斯阅读,陪伴他去影院,陪伴他一起见好友,并记录下他口中输出的文字。这一切,对于失去光明的博尔赫斯来说,都意味着是一种重生,也意味着光明世界的延续。

白天和黑夜是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对于说出,“我是一个作家,但更是一个好读者。”的博尔赫斯来说,黑暗更像是一场酷刑。因为在博尔赫斯失明的深处,他始终是孤独寂寞的。或许某些时候,一阵陌生的脚步声,一段陌生的话语,都让博尔赫斯深感懊恼与惶恐。庆幸的是,在灰暗的黑夜里,文字充当了白天,点亮了他孤寂的人生。他渴望从文字间,看到他熟悉的世界,熟悉的人生。

可以说,读书和文字对于博尔赫斯来说,有相当大的意义:

1.阅读使得他的视野能够冲破当下,冲出阿根廷,汲取西方文明的精神源泉,筑造他的理想世界

2.阅读和文字,也成为博尔赫斯写作必不可少的奠基和来源

3.阅读和文字,弥补了他所不能见的生活和世界

...

对于文字世界,他伸展出无限的想象,他认为,“我们都在努力扩大自己,以靠近、以触及我们自身以外的世界。”而这一曲文字谱写的“白夜行”,在成为博尔赫斯人生中的温情时刻的同时,也同样谱写了他独特的时空。让他能够以梦为马,冲破时间和空间的枷锁,创作出神秘、虚幻、现实又迷宫一般的文字。

文字将温情带给了博尔赫斯,而他也将温情带给了世人,他说着,

《和博尔赫斯在一起》读后感(五):《那时,有一束光,照亮了他的脑海》

《和博尔赫斯在一起》前言

赵松

若按希伯来原初宗教里的说法——上帝以语言创世,那像博尔赫斯这样的人,在其内心深处就很可能藏着一个渴望成为“上帝”的人,企图用文字创造并主宰另一个无限的世界。或许也正是基于类似的理解,翁贝托·埃科才会在其重要的长篇小说《玫瑰的名字》里借用博尔赫斯的形象,塑造出那个暗中掌控修道院并狂热地守护着图书馆的盲修士豪尔赫,后来他甚至声称:“图书馆加上盲人,只能产生博尔赫斯。”而在那部小说杰作中,最后豪尔赫是吞吃了那本被他自己涂了毒的珍贵古籍,在自己意外引发的图书馆大火中死去的。这种处理方式似乎也证明翁贝托·埃科对博尔赫斯有着极深的了解,因为后者曾表示过,有时候,他其实也想象过一个完全没有书的世界。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阿根廷的独裁者庇隆下台后,博尔赫斯已是享誉欧美的代表性拉美作家,并众望所归地成为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家族遗传性眼疾却已令他近于双目失明。为此他自嘲道:“命运赐予我80万册书,由我掌管,同时却又给了我黑暗。”而这黑暗,这漫无边际的囚室,就好像是上帝专门用来惩戒这位胆敢声称天堂是图书馆的样子人的。这个兴趣极其广博的不可知论者,这个沉湎于神秘主义的异教徒,这个从本质意义上的渎神者……无论是他写的书还是读过的书,都是他构建通天塔的砖石,最后也将会是其坟墓的理想材料,当然,死亡还不会很快就降临,失明之后他还要等很久,在慢慢变深的昏暗中,在逐渐降临的黑暗里,在日复一日的倾听中……等到他拥有了足够的耐心,他将领悟:黑暗即光明。

当然,在领悟的时刻,博尔赫斯可能还会意识到,在奥林匹斯诸神和古希腊英雄的早已不复存在的世界里,自己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兼擅散文与短诗的荷马,以文字之舟去做无尽的言说与漫游,却又不会令人厌恶。

有谁能为博尔赫斯写本理想的传记呢?在看过常见的几种博尔赫斯传记后,我觉得,博尔赫斯,其实并不需要传记;或者,还可以换个说法,博尔赫斯不可能有真正的传记。因为没人能让自己的文字越过博尔赫斯的作品来重构其存在,任何要在博尔赫斯的生活、阅读与写作之间构建起某种因果关系的企图都注定是徒劳的。

博尔赫斯的日常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已被他的阅读与写作所瓦解甚至吞噬。或者说,他的日常生活不过是写作与阅读行动留下的遗迹,任何关于博尔赫斯日常生活的叙事与分析都注定会显得微不足道且相当乏味……而当传记作者为了消除或缓解这种尴尬状态时,又必然会去试图通过引用博尔赫斯的作品内容来谋求某种平衡,可是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说到底这些来自作品的文字不会成为他个人生活的任何意义上的证明,相反,它们会让那些与他的生活相关的文字黯然失色,会让读者忽然意识到——博尔赫斯的世界不会在其传记里,只能在其作品里。他的传记,只能是他所有作品的集成。

阿尔维托·曼古埃尔的这本薄薄的《与博尔赫斯在一起》,既没有为博尔赫斯做传的野心,甚至也没有写成文学评传的意图。这位从前辈博尔赫斯那里习得了淡定、从容与克制的作者,深知记忆与回忆的可贵与不可靠,因此他才会说,“这些文字不是回忆,是对回忆的回忆的一种回忆。而能证明这些回忆存在过的事实都已日渐模糊,只依稀留下一些图像,一些我也不能确定准确记得的只言片语。”当他如是说时,意味着这个试图穿越岁月的迷雾,重新发现光芒闪烁的时刻与耐人寻味的场景的文本,有其天然的文学属性。他为它选择了双线结构:一是简练描述那些令他印象颇深的场景;二是反思评述与博尔赫斯的阅读、写作及思想密切相关的人与事。在前者中,他仿佛只是默默地看着博尔赫斯,写下他看到的一切;而在后者中,他则试图让人意识到,当他追忆博尔赫斯时,已不只是作为曾经的在场者,更多还是作为能与博尔赫斯进行平等对话的作者来发声的。

“博尔赫斯的世界完全是由语言构建的,很少涉及音乐、色彩或是形状。”曼古埃尔写道。“他的事,就是文学。”在几乎立即就认同了这种精辟的说法时,我其实想说的是,博尔赫斯的这种特质,恰恰是很多貌似迷恋其作品的人和那些莫名讨厌他的人所无法意识到的基本事实。很多人喜欢跟传媒一起把博尔赫斯塑造成一个文学传奇,去反复谈论他的智慧与神秘、他的镜子与迷宫、还有他对独裁的反抗与他的失明,却从来都无法真正靠近他的语言世界——不管他们以何种方式打开他的书,或是以何种夸张的姿态与腔调来谈论他。就通常最多见的关于博尔赫斯的说法来看,人们所执意迷恋的,其实都不过是些姿态与腔调,对于他们来说,博尔赫斯就像他们在化妆舞会上碰到的一位戴着奇特面具而又低调的贵客,他们热情地谈论着他的一切,却从未倾听过他的声音,也从未凝视过他的文字。

他们也不可能会明白,为什么曼古埃尔会说:“博尔赫斯是一个充满激情的梦想家,他很喜欢讲述自己的梦境。在梦境中,在梦的‘无限疆界’里,他觉得自己可以超越思想和恐惧的极限,并且能够在完全自由的情况下发展自己的故事情节。他特别喜欢睡着之前的那几分钟,介乎清醒和进入睡眠状态之间,正如他所说,能够‘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意识’。‘我会自言自语些无意义的话,看到新的地方,让自己顺着梦境的斜坡下滑。’”因为他们从来不在博尔赫斯所预设的读者范畴:

“我并非是为了少数精选的读者而写作的,这种人对我毫无意义。我也并非是为了那个谄媚的柏拉图式的整体,它被称为群众。我并不相信这两种抽象的东西,它们只被煽动家们所喜欢。我写作,是为了我自己和我的朋友们,我写作,是为了让光阴的流逝使我安心。”

我的一位朋友曾有些抑郁地告诉我,这个阿根廷老头子,他的文字,能让某些人暴露自己那疯狂的本质。或许,他这样说只是为了表达其对博尔赫斯又爱又怕并难以割舍的情绪。这个偶尔也会在梦境里对镜子和迷宫感到恐惧的博尔赫斯,之所以能让某些人暴露出疯狂的本质,是因为他总能以最为简约的方式构建并传达自己的那些沉湎于幻想、文字、书籍,以及神秘事物的趣味,并总能让人的想象在不经意间慢慢地失控。正像翁贝托·埃科所暗示的那样,博尔赫斯无论是在失明前还是在失明后,在其内心深处总归都隐藏着某种与书籍世界密切相关的疯狂,这种情绪或者说激情就像某种毒液与烈火,会让他即使在平静中也会处于某种莫名的危险的边缘。

在《特隆,乌克巴尔,奥尔比斯•忒蒂乌斯》里,博尔赫斯写道:“我靠着一面镜子和一部百科全书两者加在一起,发现了乌克巴尔。”他似乎想要通过这个小说来折射自己那魔法般疯狂的秘密。“这部小说……其叙述者要省略或者歪曲许多事件,引起各种各样的矛盾,使少数的几个读者――极少数的读者――能够从中预见到一个残酷而平庸的现实。”而在那个特隆星球的国家里,“(人人)都是――天生都是――理想主义者。……他们并不认为空间持续地存在于时间之中。地平线上一团烟雾的观念,原野着火的观念,一支没有熄灭因而引起火灾的雪茄的观念,被认为是思想互相联系的一个例子……特隆的形而上学家,不探求真理,也不探求近似的真理,他们只探求大吃一惊。他们认为形而上学是幻想文学的一个分支……他们的理论是:现在是不确定的,将来并不现实,不过是现在的希望,过去也并不现实,不过是现在的记忆。另一个学派声称:全部的时间已经过去,我们的生命仅仅是一个无可挽回的过程的模糊记忆或者反映,所以无疑是虚假的,而且是残缺的。”

在追忆博尔赫斯的过程中,曼古埃尔并没有表现出对这位前辈大师的仰视状,而是始终保持着某种平视靠近的感觉,并且内心平静。在这本小书里,他的叙述很可能跟他当初给博尔赫斯读书时的语调与节奏相近似。当然,他丝毫都不会怀疑自己给予博尔赫斯的那至高的评价:

“在这个喧闹的世纪,博尔赫斯是如此重要,没有一位作家能像他一样改变我们与文学的联系,尽管也许其他作家在探索我们的内在世界时能够更大胆、更深入。毫无疑问,有些作家能够比博尔赫斯更加有力地记录下社会的苦难和我们的生活;也有些人能够更自如地在我们内心丛林地带冒险。但博尔赫斯从不担心这一切。相反,在漫长的一生中,他为我们勾勒了其他的探索版图,尤其是他自己喜欢的类型——幻想。”

令博尔赫斯在欧美走红的那些西方文学批评家们,也喜欢称博尔赫斯的文学实践为拉美幻想文学,或称之为拉美爆炸文学、魔幻现实主义的先驱。他们之所以会如此热衷于肯定博尔赫斯的价值并给予其极高的地位,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他们看来,博尔赫斯是以现代主义的视角、极简主义的笔触,成功地为处于十八、十九世纪欧洲的神秘主义、人文主义之间的某些知识与趣味创造出新的存在方式。现代主义以来的欧美世界里还没有出现过像博尔赫斯这样的集神秘、渊博、芜杂、矛盾和精练于一体的作家。而对于那些晚辈拉美作家而言,博尔赫斯是现代主义文学在拉美获得成功的象征,这个成功给他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他们在博尔赫斯式的现代主义探索方式(形式创新加书籍知识之海)里找到了新方式——形式创新加拉美语境。正像曼古埃尔所说的那样,“尽管无意为之,博尔赫斯却永远改变了文学的概念,也改变了文学史的概念。”

曼古埃尔在书中透露,几乎所有慕名到博尔赫斯家里做客的人都会非常意外地发现,在这位阅读大师的家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的书,即使也有放满书的书架摆在客厅或书房的角落里,地板上也会堆些书。更让人意外的,是博尔赫斯家里没有一本他自己的著作,用曼古埃尔的说法就是:“博尔赫斯记得所有,手里不需要拿着书就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写下的一切,尽管他总说这些作品属于被遗忘的过去,却能背诵他创作的每一篇文章,常常让听者既讶异又惊喜。对于博尔赫斯来说,遗忘是经常会出现的一种愿望,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记忆的缺口只不过是一种假装的遗忘。”

在谈及博尔赫斯自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就不断遭受的各种批评时,曼古埃尔为博尔赫斯做出了辩护,最后还颇为宽容地认为:“尽管博尔赫斯充满人道主义,但有时他的偏见也让他看起来幼稚得出人意料。”在这样说的时候,他可能忘了,在他眼中博尔赫斯当然是个脱离现实的人,但对于博尔赫斯来说,他所书写的世界就是现实,即使他的言说,也是书写,因为“博尔赫斯的世界完全是由语言构建的……”其实,喜欢博尔赫斯的人都知道,他的秘密都在其作品里,而不在其日常生活中。正如曼古埃尔所说的那样:“对于博尔赫斯来说,永生不朽存在于作品中,存在于他的宇宙梦想中,因此他并不觉得永恒存在是必要的。”而且,“如果有一本书会永远消亡,那么一定有人会再重写一遍。对于任何人来说,这已经算是一种不朽了。”

曼古埃尔还以最为平淡的笔触让我们意识到博尔赫斯的孤独有多么的深,“我最后一次见到博尔赫斯是在1985年,在巴黎L’Hotel酒店的地下餐厅。他很忧伤地谈到阿根廷,说即使有人说那是他的土地,是他生活过的地方,但实际指的也不是具体的场所,而是一种归属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们的陪伴。”这种孤独的状态是那些仰慕者、好奇者、猎奇者们所无法理解的,甚至也不是很多阅读方面的资深人士、狂热的写作者们所能理解的。他们不可能知道,这位名声显赫的博尔赫斯,既是他那个文字世界的创造者与守护者,同时又被冥冥中的上帝把他的肉身遗弃在这个他所无法看见的日常世界里。

相对于那些试图对博尔赫斯的人生做出深度更深度的挖掘与分析的传记作者而言,曼古埃尔的方式是克制而又得体的,而这种方式自是所来有自,不管这么多年以来他对博尔赫斯的印象有什么样的改变,也不管他对博尔赫斯的作品的评判发生了多少变化,他非常清楚的一点是,记忆中的那些与博尔赫斯有关的时刻,对他来说无论它们会如何的模糊都永远是神秘而又珍贵的,当他使用自己的语言做出呈现时,他知道,他必须保持某种意义上的静默,而不是像很多人那样喋喋不休。

“1986年6月14日,博尔赫斯在日内瓦辞世。在医院里,护士为他阅读了最后一本书,是诺瓦利斯的《亨利希·冯奥夫特尔丁根》;也正是在日内瓦,青少年时期的博尔赫斯第一次读到这部作品。”无论如何,当你在这本小书里看到这样的一段文字出现在全书即将结束的地方时,都不免要对作者曼古埃尔表达赞许的,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说明他真的是有心人,也能说在他的心里,始终都怀有对博尔赫斯这位前辈及其作品的深深的热爱。他用这样一本极为克制得体的书告诉你,“与博尔赫斯在一起”,绝对不是一种日常生活意义上的经历,而只能是精神层面的经历——那时,有一束光,照亮了他的脑海。

2019年4月13日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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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晶报-深港书评》2019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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