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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列传读后感摘抄

海上花列传读后感摘抄

《海上花列传》是一本由[清]韩邦庆著作,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39.00元,页数:654,特精心收集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海上花列传》读后感(一):堂子女性职场现形记

多年没看过这么好的小说本子,怪道张爱玲花上十来年翻译成国文版本。但看过吴语版本后再难看下国语版,太多原始味道溜走了,吴语念白过去最初晦涩过后就能大体明白。全书六十四回,几十个长三幺二,鲜妍特立,全无累赘,真是妙。最妙是这可谓最早的女权小说了,堂子女性职场现形记,命运的残酷其实寻常人能够平凡善终的,需要多少机缘。黄翠凤和沈小红,各在两极,一为事业野心,一为爱情欲望,求仁得仁,都是不错。最叹息真是赵二宝,本是良家孩子,在那个年代从此业也无大毛病,可惜初出社会还是太嫩,一下子就跌死了。故事到此戛然收声,真是高招,怎么写都不对,凭看客自己琢磨。最后与侯孝贤的海上花对照,我实在不能入戏的就是这个王莲生,长得酷似梁朝伟,性格还温柔敦厚,怎么可能两个倌人都接连出轨,这不科学

《海上花列传》读后感(二):海上花

很早的时候看过张爱玲的译本,才知道妓女也分长三书寓,幺二堂子,进出的银子动则千两,真真吓煞哉。虽是妓女嫖客的故事,倒也还是有几个有情义的。

前阵重翻聊斋,顺带也开始重看了海上花列传,这回是吴语原著。看的时候已经记不大清故事人物了(从小到大阅书无数,然而问起看了什么,真真没有印象,只当是打发了时间,典型的书呆子)。只知道这个赵朴斋是个引子,继而的洪善卿也不是主角,觉得进入主题太慢很不耐烦,看起吴语来也是苦煞,有时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直到看到王莲生才开始有兴致。

聂隐娘最近上映,才知道导演侯孝贤也导过海上花。几个长三书寓颜值颇高,尤其李嘉欣饰的黄翠凤泼辣可人才真正懂得为什么罗子富会转而单做了她。电影很写实,伴着高颜值的长三书寓再接着看书吴语便不再是问题了。

一般我只有晚上才有时间看书,想着一晚只看两章,不知不觉便会看过了头,于是好几个早上起不来,上班迟到了。。。

昨晚终于看完了,愤愤不平,越看到最后越应了姚文君说的, 客人骗倌人,倌人骗客人,大家不要面孔。最气不过黄翠凤轮番的讹罗子富,后来翻了下百度,听说双玉也讹了淑人,喝的生鸦片是假的,白白骗了一万两。。。

《海上花列传》读后感(三):海上花列传,是过去的女人聪明,还是现在的女人倒退了?

有能力又能全心全意地为自己打算的女性太少了, 男性不算,男的生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在告诉他生为男人天生就是要沾光的。

就是因为这样, 我觉得《海上花》更加的迷人。

没有主角光环,甚至没有主角, 只是平实的在记录这些人的故事。

黄翠凤早在一开始罗子富追求她的时候就看穿了他的为人———看第一遍觉得黄翠凤敲罗子富钱觉得心寒,第二遍就不同情他了,他对前一个相处了5年的蒋月琴一样的凉薄,说不管立刻就不管了。

黄翠凤对这样的人做起事情来从最开始就布好了局,完完全全没有一点感情色彩的干脆利落。

就连现在也没有几个女的能做到像她这样。

还有周双玉,第一回谈恋爱,在男的玩够了想回家娶门当户对有钱的大小姐的时候,第一时间稳准狠地演了一出戏搞到了一大笔钱。

连不如她们的陆秀宝,在施瑞生讽刺她想少叫一个局少花点钱的时候立刻反唇相讥寸步不让。

这是过去生存艰难没有办法立足时期的女性们的智慧,现在的这些人,反而没有几个能比的过她们的。

看看现在流行剧的洗脑: “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求知心人,白首不相离” …… …… 女孩子们能看清楚现实才怪了。

书里唯一有艺术的加工感也是埋伏在一句半句里面的哑谜一样的人物关系的线索。

这也是作者艺高人胆大,一般人还真搞不来。

唯一的遗憾是太短了, 好想知道赵二宝的结局。

《海上花列传》读后感(四):没有写完的结局,像是时光里的一声叹息。

没有想到吧,《海上花》是一部写上海妓女的书。

里面最出色最贵的妓女是“长三”,长三跟普通漂亮的妓女的区别很多,其中几个就是:长三有才艺,还有个性。

不是给钱就能使唤得动的。

几个长三红角,黄翠凤,沈小红,就连后起之秀周双玉都像是一个小悍妇。 黄翠凤骂金主爸爸罗子富跟训儿子似的, 沈小红打骂一年到头给她花几千洋钱的王莲生,莲生腿上都是她指甲掐的血痕。 我最喜欢的是姚文君,她看见高亚白这样的才子,也是凶悍得像一阵风,劈手夺酒杯真是酷炫极了。

这些凶悍的、泼辣的、极具个性与头脑的女的,虽然因为原生家庭这样那样的不幸沦落到了堂子里,然而各个有自己的打算,她们在感情里占领导地位,书里的剧情走向她们说了算。

谁信谁倒霉。

赵二宝刚到上海来的时候,住在施瑞生家里。书里一字没提施瑞生为何这样好心收留赵二宝和张秀英,直到洪善卿作为舅舅到他们住的地方大闹了一场替姐姐(赵二宝的妈)捅破了窗户纸:你女儿被人家骗去了!

如果是一个清醒的母亲,就应该听信经常在这个圈子里行走的亲弟弟如此生气所说的话。 何况那个时候好人家的女孩儿的名声多么重要! 赵二宝的宝宝洪氏是怎么样做的呢?

先是说儿子把钱花完了,回不了家了。 洪善卿气得要死,看到这样懦弱无能爱钱的姐姐,只好咬牙说,只要你们现在回乡下老家,我给你们回家的安置费和盘缠路费! 洪氏却又絮絮叨叨又说起自己欠了谁谁多少多少钱。意思是光回去的路费还不够,还要弟弟帮忙还的欠帐。

洪善卿听完立刻不管了,走了。 这一次是赵二宝离良家女子最近的一次。只要回去,她原来的老家其实还是有一点本钱的,算是小康之家。她哥哥能在上海这样的烟花场吃喝玩乐这样久,说明她们家原来的底子是有一点的。 但是洪氏没有听弟弟的话,反而是觉得施瑞生天天花言巧语感觉自己女儿在上海肯定能出人头地。

拜托,你女儿是有钱的老子还是有出息的哥哥,还是有一个厉害的老娘啦?

在上海一无所有,除了当交际花还能干啥? 就算是当交际花,也得有点黄二姐跟黄翠凤的专业,才能不会落得像一个二百五一样的下场吧?你女儿也不是永远都能十八岁。

施瑞生腻味了赵二宝跟张秀英,就把她们赶出了自己家,没有了落脚之地,赵二宝顺其自然的当起了长三。

遗传了洪氏爱慕虚荣脑子不清爽又没有吃过亏,最后属她最惨。

美艳不可方物的长三妓女,从来都不是电视上看到嫖客立刻围上来献媚的野鸡。 长三们有自己的手腕,专业又凌利。

黄翠凤给人的感觉就是------又美又狠又有心计,有脑子的大美女就算到今天也少得可怜。所以黄翠凤这样的人就算是做了妓女,也是长三(书中最高级别的妓女),也是长三中的翘楚。到最后离开老鸨黄二姐,自己当了老板。这样的人啊,能活得美滋滋的是生活对认真聪明的奖赏。

黄翠凤在电影版里面找的是李嘉欣来演的,就冲这一点,导演也是读懂了海上花的。

看完海上花就晓得为什么张爱玲能写出来《倾城之恋》这样的文章了。

“倌人(妓)骗客人,客人骗倌人,大家都不要面孔。”

狠心的女人吃相固然是难看了些, 但是狠心的男人也看不上女人的真心。

所以单纯一点的人海上花列传看完会对人性有一点不一样的看法的。

《海上花列传》读后感(五):《海上花》阅读史(上)

1.1《海上奇书》与作者例言

帘月窥人,梦魂惯得无拘检;芸窗辟蠹,正为风流始读书。

民国九年,蒋瑞藻的《小说考证》卷八引《谭瀛室笔记》,说:“专写妓院情形之书以《海上花》为第一发见。” 而《海上花列传》,这部成书于1894年光绪甲午孟春的古典小说,第一回开篇便直接点明了“只因海上自通商以来,南部烟花日新月盛,凡游冶子弟倾覆流离于狎邪者,不知凡几” 的故事背景,然后几番敷衍,一笔荡开,让假托作者花也怜侬一梦跌落“只见花,不见水” 的阔深大海,正坠在上海地界,算是破题,又无可走避地撞跌了赵朴斋,逗起回目 。正是借着赵朴斋初到上海滩,不耐烦寻生意,却急于见识堂子与倌人的眼波流动,让各色男女携着各自身家习癖相扶转来,几朵花枝枝节节,澹澹明灭。

第二回中,赵朴斋的一次张看就十分经典:“只见一桌圆台,共是六客,许多倌人团团围绕,夹着些娘姨、大姐,挤满了一屋子。其中向外坐着紫糖面色三绺乌须的一个胖子,叫了两个局。右手倌人正唱那二黄《采桑》一套,被琵琶遮着脸,不知生的怎样。那左手的年纪大些,却也风流倜傥,见胖子豁拳输了,便要代酒。胖子不许代,一面拦住他手,一面伸下嘴去要呷。不料被右手倌人停了琵琶,从袖子底下伸过手来,悄悄的取那一杯酒授与他娘姨吃了。胖子没看见,呷了个空,引得哄堂大笑。”

虽然《海上花列传》全书如长轴界画,对当时上海租界内的长三书寓、幺二堂子、掩人耳目的台基与野鸡遍地的花烟间一一描摹,又对漂泊其间的高官巨贾、凡夫俗子、清客仆隶色色勾勒,但如上文中展示的吃局叫局,几位同台吃酒也利益纠葛的大老爷,以及他们身后转来出局且情事计较的大先生,才是小说中浓墨重彩的笔致所在。而这,也似是作者本人最为熟悉的题材。

但有关真实作者的资料,最初单只有《小说考证》中的一段引文:“作者为松江韩君子云。韩为人风流蕴藉,善弈棋,兼有阿芙蓉癖。旅居沪上甚久,曾充报馆编辑之职,所得笔墨之资,悉挥霍于花丛。阅历既深,此中狐媚伎俩洞烛无遗,笔意又足以达之。故虽小说家言,而有伏笔,有反笔,有侧笔,语语含蓄,却又语语尖刻,非细心人不能得此中三昧也。”

后人依据胡适先生的探寻 ,可以进一步知道,作者韩邦庆,少有才名,科举不利,曾经在申报任职撰稿,《海上花列传》最早就是在他自己编辑的文艺半月刊《海上奇书》上连载发行。这种石印本的小说杂志,每期二十页,以两章回的《海上花列传》为主要内容,每一回都配有两幅绣像插图,并点缀些短篇的传奇与杂作。但《海上奇书》于1892年光绪壬辰二月创刊,第九期后改为月刊,总共只陆续出版了十五期,发表《海上花列传》三十回,停刊十个月后,才有了《海上花列传》全书六十四回的初印本。 而在《海上奇书》的封底,往往登有几十字至百余字的例言,类似广告性质,言语间有作者的陈情自荐,也有对读者的叮咛提点,其中十则,就与《海上花列传》密切相关。

其一,“此书为劝戒而作,其形容尽致处,如见其人,如闻其声。阅者深味其言,更返观风月场中,自当厌弃嫉恶之不暇矣。……” 小说第一回就开宗明义地强调了《海上花列传》的训诫目的,“见当前之媚于西子,即可知背后之泼于夜叉;见今日之密于糟糠,即可卜他年之毒于蛇蝎” ,而区别于一众“嫖界指南”的劝百讽一,韩邦庆是要通过真实的描写来以梦醒人。在另一则例言中,他直接举例,“第廿二回,如黄翠凤、张蕙贞、吴雪香诸人,皆是第二次描写,所载事实言语,自应前后关照。至于性情脾气,态度行为,有一丝不合之处否?阅者反覆查勘之,幸甚!” 黄翠凤的干练,张蕙贞的庸懦与吴雪香的娇稚,在书中别处都各有典故,但在这第二十二回三人出局相逢,偶然比试翡翠双莲蓬的一场小戏 ,翠凤的微笑无言、蕙贞的殷勤称赞、雪香的艴然炫耀,都让她们的神态与声情,栩栩如生。书中处处皆是精巧的细节和生动的对白,全息着可信的人物,又让可信的人物搬演着现世的凉薄,如沈小红瞒着王莲生姘戏子,黄翠凤暗助黄二姐敲竹杠,杨媛媛通谋周少和赚抽头,还有诸十全的瞒天谎和周双玉的假殉情,等等等等。正像第三十六回姚文君率性所言,“上海把势里,客人骗倌人,倌人骗客人,大家覅面孔。”

若纯粹出于劝戒的目的,行文似乎应该冷眼揭露“倌人骗客人”的功架与鬼戏,但《海上花列传》却让人更多地同情倌人们的命运。死死伤伤的李漱芳和赵二宝自不必说,每个人落到堂子里的凄凉身世也是诸恶不同,就是其中最最利害的黄翠凤,她做清倌人时挨了打吃生鸦片烟制伏老鸨的奇事,故事里令众人击节赞叹,读者抛书回味却也尽是惨然。而第一回花也怜侬寓言般的梦里花海,就已经把悲悯的目光注定在倌人们身上,“不料那花虽然枝叶扶疏,却都是没有根蒂的,花底下即是海水,被海水冲激起来,那花也只得随波逐流,听其所止。若不是遇着了蝶浪蜂狂,莺欺燕妒,就为那蚱蜢、蜣螂、虾蟆、蝼蚁之属,一味的披猖折辱,狼籍蹂躏。惟夭如桃,秾如李,富贵如牡丹,犹能砥柱中流,为群芳吐气;至于菊之秀逸,梅之孤高,兰之空山自芳,莲之出水不染,那里禁得起一些委屈,早已沉沦汩没于其间。” 而这第一回内起序跋作用的文字所表现的劝戒与同情的复杂矛盾,也贯穿了《海上花列传》全书六十四回的始终。

其二,“苏州土白,弹词中所载多系俗字,但通行已久,人所共知,故仍用之,盖演义小说不必沾沾于考据也。惟有有音而无字者,如说勿要二字,苏人每急呼之,并为一音,若仍作勿要二字,便不合当时神理;又无他字可以替代,故将勿要二字并写一格。……” 《海上花列传》叙事部分仍是文言,但对话几乎全部采用苏白,这是很符合当时的实情的。因为苏白虽然一向是以苏州陆慕镇口音为标准,却是元明以来吴语地区的通行语,在上海有着官话般的地位,因此来上海做官经商的客人们都能讲一口流利的苏白。另外,倌人们往往自认做苏州人,来抬高身价,第三十八回“史公馆痴心成好事”,赵二宝便对赵朴斋说“局票来末,说是苏州去哉” ,就是假作回乡的意思。《浮生六记》卷四“浪游记快”,写到作者沈复同朋友在粤东打水围,面对当地妓家,他说:“少不入广者,以其销魂耳,若此野妆蛮语,谁为动心哉!”,而后朋友同他讲:“靖海门对渡有扬帮,皆吴妆。君往,必有合意者。” 可以与《海上花列传》第五十回“恶打岔无端尝毒手”参看,众人在老旗昌开厅遭遇广东婊子,“幸而外间通报:‘齐大人来。’众人乘势起立趋侯。齐韵叟率领一群娉娉袅袅的本地婊子,即系李浣芳、周双玉、张秀英、林翠芬、姚文君、苏冠香六个出局。那广东婊子插不上去,始免纠缠。” 足见苏州人与苏州话在晚清风月场一时无两的地位。

而苏白对话,自有它的韵味和情致。第十二回“背冤家拜烦和事老” ,王莲生在沈小红处摆双台算是谢罪,沈小红却处处要同张蕙贞前夜那场双台比着较劲儿,同场的客人一个不添一个不减地请来,又说:“倪今朝倒忘记脱哉,勿曾去喊小堂名;喊仔一班小堂名来也要闹热点哚。”这一句娇嗔不算什么,但惹出两句打趣儿,却有味儿得很。先是汤啸庵笑道:“今年阿是二月里就交仔黄梅哉,为啥多花人嘴里向才酸得来?”然后洪善卿笑道:“到仔黄梅天倒好哉,为仔青梅子比黄梅子酸得野哚。”换作京白国语,汤啸庵的那句尚可勉强译出,洪善卿的“酸得野”却是几乎半点动不得。其他细碎处,如第一回洪善卿问赵朴斋:“耐还有个令妹,也好几年勿见哉,比耐小几岁,阿曾受茶?” 最尾一问若是翻作“有没定亲?”(张爱玲译) ,虽然不过是家常寒暄,韵致却也散去大半,更不要说书中还有大段的温存蕴藉和破口抢白。且全书在描写上用笔尖薄,倒要靠吴语苏白让各人用各自声口把自个儿说明白。

其三,“全书笔法自谓从《儒林外史》脱化出来,惟穿插藏闪之法,则为从来说部所未有。……”又有,“此书正面文章如是如是;尚有一半反面文章,藏在字句之间,令人意会,直须阅至数十回后方能明白。……”又有,“说部书,题是断语,书是叙事。往往有题目系说某事,而书中长篇累牍竟不说起,……”又有,“此书俱系闲话,然若真是闲话,更复成何文字?阅者于闲话中间寻其线索,则得之矣。……” 事体的剪裁、情节的隐约、题目的张弛,简直像失落的射覆一般,惟有深心细味,才能以体贴之情,得猜解的趣味。第三十一回赵二宝新用一个大姐,叫阿巧,赵朴斋打量她只觉得面熟,又顺着名字想,问她是不是从卫霞仙那里出来的 。其实赵朴斋从来不曾有运同谁一淘到卫霞仙寓白相吃酒,就是台面上也从来不曾遇到,他之所以认得阿巧,这缘故要一路翻折到第二回,在“小伙子装烟空一笑”与“清倌人吃酒枉相讥”两大块故事之间,安插着赵朴斋的又一次张看 ,“朴斋怕沾染衣裳,待欲回栈,却见前面即是尚仁里,闻得这尚仁里都是长三书寓”,便情不自禁地要走走逛逛,见到“中有一家,石刻门坊,挂的牌子是黑漆金书,写着‘卫霞仙书寓’五字”,于是呆站在门口,向内张望,“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大姐,嘴里不知咕噜些甚么,从里面直跑出大门来,一头撞到赵朴斋怀里。朴斋正待发作,只听那大姐张口骂道:‘撞杀耐哚娘起来,眼睛里阿生来哚!’朴斋一听这娇滴滴声音,早把一腔怒气消化净尽,再看他模样俊秀,身材伶俐,倒嘻嘻的笑了。那大姐撇了赵朴斋,一转身又跑去了”。后来听到有老妇喊阿巧,便存了个印象,再次照面,已经遥遥隔着几番大起大落与乍喜乍悲,赵朴斋犹能幽幽思忆起,一方面委婉地泄露出他如何被上海这个花窟梦冢牢牢圈住,一方面又为后文二人偷情成婚做好铺垫。这只是书中两个小点的呼应,更有许多线索,点点堆垛,例言中便特先指出“如写王阿二时处处有一张小村在内,写沈小红时处处有一小柳儿在内,写黄翠凤时处处有一钱子刚在内” ,影影绰绰,静候着读者的恍然,一路按捺到戏剧张力不得不发的冲突爆破点。

《懒窝随笔》的作者松江颠公,是曾与韩邦庆在申报共事的友人,他在“《海上花列传》之著作者”这一条特别写到:“(韩邦庆)尤精于弈;与友人楸枰相对,气宇闲雅;偶下一字,必精警出人意表。至今松人之谈善弈者,犹必数作者为能品云。” 这大概能很好地解释《海上花列传》中何以有如此精巧的布局,作者只是一言搭一言地看光景,却以各人间微妙的秩序,推进情节,一时水涌山叠而起,一时又风流云散而去。以结构最为清爽的第十八回“添夹袄厚谊即深情,补双台阜财能解愠” 为例,前半回陶玉甫李漱芳,是“越是搭相好要好,越是做勿长” 的一对,后半回朱霭人林素芬,是“要好末勿要好,倒无啥” 的一双,中间用陶朱两家的熟稔,轻巧搭起,而话茬里安排着给黎篆鸿庆生日的计议,又让文脉暗涌不息。全书熙熙攘攘,黎篆鸿黎大人与齐韵叟齐大人,却是两个风眼般的人物,众人待大人,也好笑与倌人待客人相似。极尽富贵的黎篆鸿,据说是以胡雪岩为原形,陶朱两家作为上海本地大商人的代表,与之最为亲近,而小生意人想做大买卖就要一层一层地攀附牵引,也因此饶出许多故事。如第一回,庄荔甫道:“黎篆鸿搭,我叫陈小云拿仔去哉,勿曾有回信” ,这话是说与洪善卿的,第三回便以庄荔甫道“去请仔陈小云罢” 与洪善卿问“小云阿里来” ,一句又一句将陈小云这个人物织进情节里,然后第三回终了也只是在台面上露了个名字,几回后才慢慢出落身形,继而生发他的情事与财运。到第二十二回,这风眼便从黎篆鸿过渡向齐韵叟去,而全书格调,也逐渐从商人本色转向文人意气,虽然一样是一群官场闲人在上海租界里认真游戏。

如此,通过《例言》,我们可以从最靠近作者的角度来考察《海上花列传》的立意、语言与结构,但作为印刷在每期《海上奇书》封底上的宣传文字,《例言》多少也反映了读者作为消费者的某些反馈,以及作者面对这种反馈的态度与行为。“恐阅者急不及待,特先指出一二”,“阅者细会自知”,“阅者于闲话中间寻其线索,则得之矣”,“阅者反覆查勘之,幸甚”等言 ,以及对小说内容的小心剧透,让人很难信服这是一部风行于市、有口皆碑的连载作品。而“或谓书中专叙妓家,不及他事,未免令阅者生厌否?仆谓不然……” ,一方面可以窥见当时读者的疑虑,一方面又可以想见作者对作品与风格的坚持。而《海上奇书》停刊后出版的六十四回全本《海上花列传》,对于已经连载发表过的前三十回,也并无一字改写。

一九二三年,鲁迅先生的《中国小说史略》出版,书中给予《海上花列传》的“史”的摆放与“文”的评价,是《海上花列传》阅读史上很实在的一瞥初见。

“中国之小说自来无史;有之,则先见于外国人所作之中国文学史中,而后中国人所作者中亦有之,然其量皆不及全书之什一,故于小说仍不详。” 在一九二三年鲁迅先生的《中国小说史略》问世以前,中国是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小说史的。即便是张宗祥先生于一九三零年出版的《清代文学》 ,除结尾两章分别概述清诗与清词,兼及戏曲,全书仍以各家文章为脉络,如第七章“光宣文学概述”,分别梳理了康有为、梁启超、严复、林纾、王国维等人的文章与主张,虽然描述了整个清末思想文化的变迁,甚至包括了王国维等人对小说的零星的观点,但终究没有对当时的小说创作情况进行任何说明与评论。新青年们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学革命,让近代小说史以一九一七年为界,重新书写。待转身收拾旧山河,明清小说与戏曲一跃成为了明清文学史的主流,又往往记叙至一八四零年便休止终篇,因为这一年,在政治经济史上习惯被视作中国近代化的开端。而《海上花列传》,这样一本清末的古典小说,就长时间悬搁在文学史与小说史的真空地带。

但《中国小说史略》,上自神话传说,下至清末光绪庚子(1900年)后特别盛出的谴责小说,最大程度地覆盖了我国古代小说的可能范畴,其中第二十六篇,便是“清之狭邪小说”。鲁迅先生认为,伎家故事这类小说的源流可以追溯到唐人科举后冶游的习俗,于是文人间风流相闻,但多是笔记小说的形式。“若以狭邪中人物事故为全书主干,且组织成长篇至数十回者,盖始见于《品花宝鉴》,惟所记为伶人” ,刻于咸丰二年(1852年)的《品花宝鉴》虽然写伶人与狎客的风雅缠绵,却依旧延续了才子佳人的旧套;之后,是咸丰戊午年(1858年)成书,于光绪年间流行的《花月痕》,“其书虽不全写狭邪,顾与伎人特有关涉,隐现全书中,配以名士,亦如佳人才子小说定式。” 光绪四年(1878年),又有《青楼梦》,专写妓女,认定“当世滔滔,斯人谁与?竟使一介寒儒,怀才不遇,怀才不遇,公卿大夫竟无一识我之人,反不若青楼女子,竟有慧眼识英雄于未遇时也” ,同前两部书一样,寄托了作者的无处筹措的“大理想”,因此也难以写实,落入了窠臼内缠斗的凡流。鲁迅先生还进一步指出了这些“狭邪小说”与《红楼梦》的关系,“特以谈钗黛而生厌,因改求佳人于倡优,知大观园者已多,则别辟情场于北里而已” ,只因《红楼梦》流传开来,大量的续写之作充溢于市,这类书一直热闹至道光末年方才消歇,但那种敷衍儿女之情,努力使之团圆的写法却继续保留了下来,转而被拿来写狭邪的角落,因此各书“精神所在,实无不同” 。

“然自《海上花列传》出,乃始实写妓家,暴其奸谲” ,《红楼梦》影响下的固定模式与主流趣味,终于被打破,《海上花列传》成为第一部真实描写妓家故事的狭邪小说。“其訾倡女之无深情,虽责善非所,而记载如实,绝少夸张” ,鲁迅先生在这里大段摘引书中第二回,赵朴斋跟张小村同赴花烟间与王阿二调笑的情形,虽是色荒情倦,却也写照传神。纵观全书,笔触常及烟榻,而鲜涉绣床。但无论是长三书寓里打茶围的大老爷,还是花雨楼上开灯的普通烟客,他们躺在榻上吸鸦片的瘾头与姿态,与这一处白描的张小村并没有什么不同。而长三先生、幺二小姐,较之底层的妓女,纵是有再多的规矩与花头,一样是在别人生活的寂寞边缘,做生意,赚个生存的缝隙而已。面对的客人们瘾头相似,只是姿态不同罢了。其中难以话俾人知的无限艰辛,与这艰辛烂成的机关算尽,决不是旧谚里一句“娘儿爱俏,鸨儿爱钞” 就可以搭讪开来的。

《海上花列传》第六回,陶云甫说:“耐勿晓得,要是客人摸着仔俚脾气,对景仔,俚个一点点假情假意也出色哚。” 借着吃醋闹脾气,就是倌人做生意时最常见的诈钱手段,满天飞醋,最终都会被细嚼成飞来的横财。如第十八回“补双台阜财能解愠” ,林素芬无端吃醋,朱霭人笑道:“啥人要俚来要好”,尚不可以消解这顿美人愠,再笑道:“ 耐覅动气,明朝夜头我也来摆个双台末哉”,才算是交待对付过去。二人的对话形式,也因为这一笔生意的敲定,从素芬咕噜一句霭人便笑答一句,一转而为霭人婉言一句素芬便应对一句。随后,“素芬装好了一口烟,放下烟枪,起身走开。霭人自去吸了。知道素芬还有些芥蒂,遂又自去开了抽屉,寻着笔砚票头随意点几色菜水。素芬看见,装做不理;等霭人写毕,方道:‘耐点菜末,阿要先点两样来吃夜饭?’霭人忙应说:‘好。’另开两个小碗,素芬叫娘姨拿下楼去令外场叫菜。”二人对酌闲谈,也越说越热闹,从客人讨气,说到倌人也讨气,又说到倌人嫁人难,“素芬道:‘我说要搭客人脾气对末好;脾气对仔,就穷点,只要有口饭吃吃好哉。要是差仿勿多客人,故末宁可拣个有铜钱点总好点。’霭人笑道:‘耐要拣个有铜钱点,像倪是挨勿着个哉。’素芬也笑道:‘噢唷!客气得来!耐算无铜钱,耐来里骗啥人嗄?’霭人笑道:‘我就有仔铜钱,脾气勿对,耐也看勿中啘。’素芬道:‘耐说说末就说勿连牵哉。’随取酒壶给霭人筛酒。霭人道:‘酒有哉,倪吃饭罢。’”虽然句句都绕定在钱财上,但言语举动间,却有一种要好多年的清爽默契,使二人始离终合的结局于这几番闲话中也可以想见。而《海上花列传》中,双双对对,亦都不乏各种“女曰鸡鸣,士曰昧旦”的寻常风月。

这些妓女与嫖客的日常,彻底破碎了“旧院与贡院遥对,仅隔一河,原为才子佳人而设” 的秦淮旧梦,然而《海上花列传》一出,“无所营求,仅欲摘发伎家罪恶之书亦兴起,惟大都巧为罗织,故作已甚之辞,冀震耸世间耳目” ,狭邪小说从不真实的美梦,直接向不真实的恶梦摆荡而去,因此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价,“终未有如《海上花列传》之平淡而近自然者” 。一九二四年七月,鲁迅先生在西安讲学时,又将作者们对于伎家故事的写法总结为三变,先是溢美,经历了写实的《海上花列传》的近真,临末溢恶,“人情小说底末流至于如此,实在是很可以诧异的” ,而《海上花列传》,因为它自身的世故与自然,成为了狭邪小说中遗世独立般的压卷。

关于《海上花列传》,鲁迅先生还提到几点。一,“其书出于光绪十八年(一八九二),每七日印二回,遍鬻于市,颇风行” ,这与《海上奇书》具体的出版情况略有出入。二,“大略以赵朴斋为全书线索” ,“惟因赵又牵连租界商人及浪游子弟,杂述其沉湎征逐之状,并及烟花” ,“略如《儒林外史》,若断若续,缀为长篇” ,“后半于所谓海上名流之雅集,记叙特详,但稍失实;至描写他人之征逐,挥霍,及互相欺谩之状,乃不稍逊于前三十回” ,小说史的重点主要放在《海上花列传》写实与自然的笔法风格上,对于人物、结构都只做如上很朴素的概括与解读。三,“书中人物,亦多实有,而悉隐其姓名,惟不为赵朴斋讳。相传赵本作者挚友,时济以金,久而厌绝,韩遂撰此书以谤之” ,认为《海上奇书》的停刊是因为赵朴斋对作者的重贿,待赵朴斋死后,才续写全书,但赵朴斋妹妹沦落风尘,却是开篇便已伏线的豫定之局。这种谤书说遭到后来胡适张爱玲等人的反驳。另外,鲁迅先生并未言及吴语苏白的语言问题。

《中国小说史略》记载《海上花列传》问世之初的石印本“遍鬻于市,颇风行” 。民国十一年,即一九二二年,上海清华书局也曾经将《海上花列传》重排出版,但影响似是甚微。胡适直言:“《海上花》出世之后,销路很不见好,翻印的本子绝少。我做小学生的时候,只见着一种小石印本,后来竟没有见别种本子。以后二十年中,连这种小石印本子也找不着了。许多爱读小说的人竟不知有这部书。”

一九二六年,亚东图书馆将《海上花列传》重新校印标点出版,胡适为之作序,首先辑录了《退醒庐笔记》与《懒窝随笔》中关于《海上花列传》的条目,考证出作者韩邦庆的身份与生平;接着,进一步分析材料,力证《海上花列传》决不是一部谤书,替作者辩诬;然后,从合传结构与个性描写的角度,向作者在文学技术上的自觉深深致敬;最后,提出《海上花列传》是吴语文学的第一部杰作,充分肯定了《海上花列传》对于方言文学发展的重要意义。而这一次再版,与胡适的这一篇序文,也使得《海上花列传》在与之看似毫无瓜葛的新文学运动背景下,挣扎出了一丝贸然经典化的可能。

胡适在文内不止一次以“聪明的读者”发起呼唤,也深知此书的许多好处,需要读者自行判读,《海上花列传》的前途依旧茫然未卜,许多关于作者的文献资料却一时水落石出,使对小说的解读多了些新的空间与维度。如孙玉生《退醒庐笔记》中有《海上花列传》一条,写道:“辛卯(一八九一)秋应试北闱,余识之于大蒋家胡同松江会馆,一见有若旧识。场后南旋,同乘招商局海定轮船,长途无俚,出其著而未竣之小说稿相示,颜曰花国春秋,回目已得二十有四,书则仅成其半。时余正撰《海上繁华梦》初集,已成二十一回;舟中乃易稿互读,喜此二书异途同归,相顾欣赏不置。惟韩谓花国春秋之名不甚惬意,拟改为海上花。” 这个初拟的书名《花国春秋》,还同后来定名的《海上花列传》,都体现了韩邦庆对于史书笔法的热衷,书中更是有为一众倌人各立小传的情节,与洋洋洒洒的一篇《秽史外编》。胡适认为,“在结构的方面,《海上花》远胜于《儒林外史》;《儒林外史》只是一串短篇故事,没有什么组织;《海上花》也只是一串短篇故事,却有一个综合的组织” ,而《海上花列传》合传的体裁,在《史记》的许多篇目中已经有了优劣之分,只有依靠故事本身,自然联络起来的人物才能真正合为一传。《海上花列传》自觉运用的穿插藏闪的笔法,正是为了将许多故事打叠起来,使人物络绎往来,形成了“随手叙来并无一事完,全部并无一丝挂漏” 的格局与体例。

《海上花列传》第五十三回“强扭合连枝姊妹花,乍惊飞比翼雌雄鸟”,齐韵叟牵头作兴,要众人为各自相好做一段小传,合为“海上群芳谱”,待大家各取笔砚一挥而就,纷纷脱稿,尹痴鸳向众人道:“倒有点意思!亚白个序文末,生峭古奥,沉博奇丽,勿必说哉。就是小传也可观:琪、瑶、素、翠末是合传体,赵、张两传末参互成文,李浣芳传中以李漱芳作柱,苏冠香传中虽不及诸姊而诸姊自见;其余或纪言,或叙事,或以议论出之,真真五花八门,无美不备。” 可见作者心间自存的一种笔法境界,但在合传之外,定规另有篇四六序文,方能团结完全。书中第四十回“纵玩赏七夕鹊填桥,善俳谐一言雕贯箭”中高亚白的账铭 、第五十一回“胸中块《秽史》寄牢骚,眼下钉小蛮争宠眷”中尹痴鸳的《秽史》 ,连同开篇花也怜侬的花海一梦,都实概承担了所谓“序文”的振起全篇的作用,又散杂在故事间,为之盐梅称意,点缀文采。

但对于《秽史》,这个全书可能最狭邪也最晦涩的大段落,作者在众人赞叹笑骂过后特别安排齐韵叟道出:“我末要劝耐句闲话。大凡读书人通病,往往为坎坷之故,就不免牢骚;为牢骚之故,就不免放诞;为放诞之故,就不免溃败决裂,无所不为。耐阿好收敛点,君子须防其渐也。” 似乎可以进一步剖见,以劝戒世人为目的的《海上花列传》,对于作者个人的意义,它既是一部牢骚放诞之作,亦有收敛防渐的功果。

而作者亦犯着的读书人通病与坎坷之故,自是科举无误。松江颠公《懒窝随笔》中记作者少年时应岁试,“通篇系游戏笔墨,见者惊其用笔之神妙,而深虑不中程式” ,“屡应秋试,不获售。尝一试北闱,仍铩羽而归。自此遂淡于功名” ,潇洒绝俗的落拓之气,往往是怀才不遇境况下分外轻狂的自我意识。于是,“作者常年旅居沪渎,与《申报》主笔钱忻伯、何桂笙诸人暨沪上诸名士互以诗唱酬,亦尝担任《申报》撰著;顾性落拓不耐拘束,除偶作论说外,若琐碎繁冗之编辑,掉头不屑也。与某校书最昵,常日匿居其妆阁中,兴之所至,拾残纸秃笔,一挥万言。盖是书即属稿于此时。” 以自恃之才,专叙妓家,拈四书典故,制酒令灯谜,乃至淫声浪语,似乎已经是放诞之至,然而犹能清爽克制,笔意婉讽。全书不结而结,以赵二宝噩梦一场为收梢,恍惚间那句“无娒,倪到仔三公子屋里,先起头事体覅去说起”,更是被胡适盛赞有古人“温柔敦厚,怨而不怒”的风格,甚至认为抛开考据,若单凭这一句,就可以说明《海上花列传》不是一部谤书。

而为人的落拓与文学的自觉,形成了韩邦庆创作《海上花列传》时一种独特且执拗的文学史抱负,这在《退醒庐笔记》中的一句记言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即“曹雪芹撰《石头记》皆操京语,我书安见不可以操吴语” 。

虽然《海上花列传》跳脱了《红楼梦》闺娃们的气质、传奇化的情节与说理式的空性,但依然可以看到《红楼梦》的影响与痕迹。如小说中到结尾方知其最为薄幸的史三公子,“探问起来,方知他主人是天下闻名极富极贵的史三公子,祖籍金陵,出身翰苑,行年弱冠,别号天然” ,令人不难联想起《红楼梦》护官符中的“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促狭,类似《红楼梦》庚辰本中,薛蟠字文起,便是从“文起八代之衰”中偷意。而后半部书中多次描写到的有一班学戏的女孩子的梨花院落,与小柳儿唱戏的大观园,都是沿用《红楼梦》中的地名。李漱芳与陶玉甫的相处,也有些宝黛的样子,如第十八回“添夹袄厚谊即深情”:“玉甫向藤椅子上揭条绒毯,替漱芳盖在身上,漱芳憎道:‘重!’仍即揭去。玉甫没法,只去放下那一面窗帘;还恐漱芳睡熟着寒,要想些闲话来说,于是将乡下上坟许多景致,略加装点,演说起来” ,后来高亚白开给李漱芳疗养的方子,对林黛玉的病也一样对症,但漱芳本就是书中最不该吃把势饭的倌人,与玉甫更是冤牵的一对,这与他们的人物性格和书寓里的家庭气氛是相融洽的。而《海上花列传》全书,真正骨子里继承的《红楼梦》的地方,还是细节上的写实,并进一步将写实极致到自然的地步。

“曹雪芹撰《石头记》皆操京语,我书安见不可以操吴语”,重点还是韩邦庆对吴语对白的坚持。《退醒庐笔记》作者孙玉生认为吴语误书,就是《海上花列传》没人知道的原因,“逮至两书相继出版,韩书已易名曰《海上花列传》,而吴语则悉仍其旧,致客省人几难卒读,遂令绝好笔墨竟不获风行于时。而《繁华梦》则年必再版,所销已不知几万册。予以慨韩君之欲以吴语著书,独树一帜,当日实为大误。盖吴语限于一隅,非若京语之到处流行,人人畅晓,故不可与《石头记》并论也。” 但《懒窝随笔》的作者松江颠公对这种说法进行了反驳,认为体裁先锋,才是《海上花列传》没人知道的原因,“按其体裁,殆即现今各小说杂志之先河。惜彼时小说风气未尽开,购阅者鲜,又以出版屡屡愆期,尤不为阅者所喜,销路平平实由于此。或谓书中纯用苏白,吴侬软语,他省人未能尽解,以致不为普通阅者所欢迎,此犹非洞见症结之论也。” 另外,全书六十四回本印全不久,同年作者便英年早逝,寿仅三十有九,《海上花列传》自然也就落得无人料理。

胡适认为《海上花列传》作者最大的贡献,便是采用了苏白,认为《海上花列传》是吴语文学的第一部杰作,这同胡适自己在新文学运动中对方言文学的大力倡导有着密切的关系。早在新文化运动初期,胡适在著名的《文学改良刍议》中便提出“不避俗语俗字”。一九二五年胡适为顾颉刚编写的《吴歌甲集》作序,便引用了《海上花列传》中的段落,来说明方言文学表现人物个性的优势,并论证方言文学与国语文学相互影响促进的作用,以及对于中国新文学的重要意义,在一九二六年为《海上花列传》作的这篇序文中,又进一步论证了方言与方言文学之间的影响作用。虽然胡适非常期待方言文学的兴起可以为中国文学打开一个新的局面,但他也分析了方言文学发展的两个难处,“第一是许多字向来不曾写定,单有口音,没有文字” ,且“方言是活的语言,是常常变化的” ,“第二是懂的人太少” 。

因此,胡适认为《海上花列传》没人知道的原因,“孙先生解释似乎很近于事实的” ,但采用苏白并不是唯一的原因,与《海上繁华梦》《九尾龟》这类“读时无所用心,读过毫无余味” 的嫖界指南不同,《海上花列传》“富有文学的风格与文学的艺术” 。而“《海上花》的长处在于语言的传神,描写的细致,同每一故事的自然地发展;读时耐人仔细玩味,读过之后令人感觉深刻的印象与悠然不尽的余韵” ,加上鲁迅先生总结出的“平淡而近自然”的风格,使《海上花列传》很难受到普通看小说的人的欢迎喜爱,却也得到了它应得的少数读者的欣赏赞叹。

只可惜,胡适的这篇序文与亚东图书馆的再版,并没有让《海上花列传》真正还魂,就像命书中一早批过,依旧是一部失落的杰作。但十三四岁的张爱玲,却正是因为父亲在《胡适文存》上读到了这篇序文,又去买了亚东图书馆出的这一版,才早早读到这“没人知道 ”的《海上花列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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