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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看的技艺读后感锦集

观看的技艺读后感锦集

《观看的技艺》是一本由[奥地利] 莱内·马利亚·里尔克著作,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55,页数:182,特精心收集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观看的技艺》精选点评:

●不该在短时记忆力不好的当下打开这本书…艺术知识匮乏,加上里尔克通感绵密奇崛,我读了上句顿时被淹没在词句里爬不上来。“你相信吗?我来布拉格就是为了看塞尚。”也许下次看塞尚时再打开~看了黑白之后,再看后面映画记,美得屏住呼吸~

●2019/051 里尔克谈塞尚,是透过一双清澈的眼睛,他看塞尚看到的是超越绘画的色彩,是背后的辛苦劳作,是屋檐下滴落的雨,是书写诗篇的蓝色纸,是透明又璀璨的自然光泽,就算对塞尚的画作无多少了解,单看里尔克诗般优美的词句,已经是一种美的享受了。另外本书的制作很精美,收藏送礼都很合适(⁎⁍̴̛ᴗ⁍̴̛⁎)

●收录的是塞尚去世一年后(1907)巴黎塞尚纪念画展期间里尔克写给妻子的信。之前程抱一的《与友人谈里尔克》一书中有节译,不过程的译文似乎汉化得有点过头了。里尔克说一个诗人手上必须有两支笔,一支写诗,一支写信。可见写信对于他而言是一种创作。他写下了大量的信件,光我手头的中译本就有《给青年诗人的信》(我非常喜爱的一本小书)、《穆佐书简》(晚期书信集)和《三诗人书简》(帕斯捷尔纳克、茨维塔耶娃和里尔克之间的通信录)。不得不再次感叹的是:书信的消亡大大降低了这个世界的文学性。塞尚画展结束后,里尔克在信里写道:“……我想回到这幅画面前,看看那究竟是什么。但沙龙已经没了。几天后,取而代之的将是一个汽车展,冗长、沉闷,每一辆车都只一心想着速度。”这就是我们眼下的世界吧:每一辆车、每一个人都一心想着速度。

●越看越难过...沉重后离地后的一丝轻盈

●里尔克著名的“观看”与他的写作同样有着“劳作”的高度,他之看塞尚、梵高的画,物之为物,人之为人,仿佛刚经上帝的手陶造出的样子,牢靠,朴实,发出未遭奴役的尊严自足的光辉。能够学会里尔克的观看技艺的人无疑是幸福的,那种细腻的、陶醉的、耐心的所见,人生不知道要丰沛几倍。这本书的惊喜之处除了克制和优雅的译笔之外,还在于它的文字与绘画并置的排版形式,让我觉得每封信都是被当做一幅画来展示的。《观看的技艺》可以说是一本极具艺术性的书了。

●乔治·斯坦纳说,“文学批评应该出自对文学作品的回报之情”,这句话用在里尔克与塞尚绘画上是再合适不过了。里尔克带着自己诗性的语言,用真诚、细腻的眼光审视着塞尚的绘画,而塞尚还予了他无限的激情和艺术的宽慰。与其说这些书信是里尔克“观看的技艺”,倒不如说是他“诗意的朝圣”。在崇高的艺术“圣维克多山”前,里尔克和塞尚同行了一段路,被后世传为佳话

●其实不光是关于塞尚,还有关于梵高等人的论述,更多甚至是直接关于绘画的描述。绘画终归是不好言说的,即便是里尔克,描述的依然如同浮光掠影——虽然是如此精彩如此独到令人时不时感到颤栗的浮光掠影。当然,如果都能言说,那绘画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绘画就是一道打开现实至于幻象的裂隙。

●之前读过里尔克论塞尚的部分内容,当时对里尔克的独到眼光印象深刻,所以这次读来,对信中论绘画的部分并无惊喜,反而是信中他在巴黎的生活感受吸引着我,比如描写巴黎小店铺:“每次你望过去,看到他们坐着,看书,无忧无虑(然而他们并不富裕);不关心明天,不忧心于成功,一只狗,好脾气地在他们面前蹲着,或是一只猫掠过一排排书,好像要擦去背后的那些名字,越发显出他们的寂静无声。”有《马尔特手记》的味道,甚好。

●好浪漫啊 自摩西之后 再无人 能将一座山 见得如此伟大。 慢慢读让人觉得情绪都鲜活起来

●塞尚看世界,里尔克看塞尚,也看他的世界。 我们看塞尚,看里尔克,也看我们的世界。 任何看都不是孤立的。一切的看,也都是创造。 “看”当然需要知识,但如果仅有知识,就只能看到枯萎的世界。诗人看画,是用诗来把握诗。当读者融合了诗和画的角度,看到的世界也都不同以往了。 塞尚画的苹果和他老婆,不再是苹果,也不再是活的女人了。他残酷地抽离了“生”,再赋予他们新的灵韵。当年让里尔克震惊的东西,如果你到世界各地看到这些苹果和老婆,仍然会为之感到惊讶。这些都让我们怀疑自己的眼睛,也企图重新开始使用我们的眼睛。 光哲又做译者又做出版人,如此热情地分享他之“所见”,通过这本书完全能感受到他生活的动能。而所有读者的目光聚集处,所见与所知相互映射,又是一段新故事的开始了。

《观看的技艺》读后感(一):同情的路

“认识”光哲多年,但从未见过面——因此我们的“认识”,是那些关于电流、数字、网络等我不能清楚知道的运作机制所定义的。所以回想起来,要寻得一个定格影像作为我们相识的记忆代表,就完全不可能。大概只有几篇文、几本书能起到某种替代作用吧。比如,我读到的第一篇《塞尚的疑惑》(梅洛.庞蒂)一文汉译,就是他翻译并发给我看的;现在又突然收到了他翻译的这本《观看的技艺:里尔克论塞尚书信选》。

大概三年前,他翻译了米沃什诗集《道边狗——米沃什晚年自语》寄给我。虽然我不懂诗,但也看出来这个米沃什并不是坊间常见米沃什诗集里的那个米沃什。《道边狗》里,我分明感到一个小青年在并不属于他的世界里辗转孑孓。于是我觉得,如果说光哲翻译上有所“不忠”,那不是因“水平”所致,却是出于“同情”与勇气。所谓“同情”,即是令自己去同此一道——而越这样去同情,则见到的自己越多;那么把它说出来,就是勇气。

给我的《观看的技艺:里尔克论塞尚书信选》扉页,光哲笔写:

或许,观看之道不重要?

重要的是,仍是力吗?

穿透力?

显然光哲也认为里尔克不是最佳“解释”塞尚的人选。他在我收到书后,又发了个较新的关于塞尚研究的学术文章链接过来,说:“趋近塞尚……里尔克是纯感觉、体验的一路……他有一套艺术史讲法,太自我特色的了,有些地方我也不太同意,但感觉他是大力出奇迹!还是有所击中。毕竟里尔克。”

我未回复。因为对于艺术,确实观看之“道”不重要,观看的技艺才重要。我眼中里尔克便是这一技艺的高手,而高手与庸手的区别就在于能否将一物、一事乃至一情“上身”。里尔克凝观塞尚然后收回目光看向世界,所见与前有同有不同;所写下的,何者同何者不同犹似不清,可字里行间就是有物暗涌。这个物,就是里尔克的心跳和呼吸。他写的就是它们。这感觉就像你走在喧扰嘈杂街面,不会听清谁家门铺在播放哪一首曲子,然而在各种音声吐纳里,总有一截音流——尽管它也许只有一秒钟的存在——钻进你的耳朵——不,是钻进你的血管森林、你的皮下海洋里——使你浑身汗毛孔忽然张开一样。

光哲译笔也奇特:

“……昨日雨一直下,一直下,不停息,现在,再一次开始。抬头直望出去,你会想:是要下雪了吧。昨夜我被月光惊醒,在一排排书上面的一个角落里,并非朗照,只是一光点,覆了墙上的一处,如碎银片。整个房间四面八方,满满地都是冷夜;它躺在床上,你可以说它还在衣柜下,在五斗橱下,在挤挤挨挨的物件中间,在黄铜吊灯那里,那灯看着真冷。但清晨明亮。东风作前线,发现这城是这样广阔,便浩浩荡荡地侵了进来。天上,水润的云被风吹着,逐着,成云朵的群岛,群岛麇集,灰色的,如一种水鸟的胸羽或颈羽,在冰冷的极乐之海中,遥遥的,凄微而几不可见的一点蓝。而在这一切之下,低处,依然是协和广场以及香榭丽舍的树木,荫荫的,在西天的云朵下,简作一种黑绿。往右去是些房子,亮堂堂的,在阳光里,而窗户被风吹开;背景里更远的地方,在一片鸽灰蓝中,又有些房子,一起被锁拿入平面里,一排排紧挨着的如直角采石场一般的平面里。当我走向方尖碑(其花岗岩周身总是有一种古老而温暖的淡淡微光,在其象形文字——尤其在反复出现的鹰形——凹处,一种古埃及暗蓝被留存下来,像在颜料盒的井凹处一般干涸了),奇妙的香榭丽舍大道突然难以察觉地斜向下涌来,迅疾,丰沛,如一条许多个世纪以前的河流,汹涌着,穿过凯旋门的悬崖绝壁,开出一条道,直到星形广场后面。所有这些都躺着,是一种天然风光的慷慨,抛出一片空间。屋檐上,向上,向上,旗子不断地伸向高空,舒展着,鼓动着,像要飞了:向上,向上。这即是我今日去看罗丹素描所见的情景。”(p105)

书里的雨从开篇一直下到结束,像怕潮皱了书页,我也就一口气读完。雨中的里尔克湿漉漉地真令人印象深刻。曾有几个瞬间,我觉得那就是里尔克本人,或者那就是光哲,或者在那雨里他们成为一个。

2019.8

《观看的技艺》读后感(二):看過來的塵埃

《觀看的技藝:里爾克論塞尚書信選》是當事人無數風花雪月後顧影自憐的彩蛋,交由我們撥開——萬千的驚喜無一雷同,所有的執念絕非善類⋯⋯剩下的,就是掩卷後的各種淼漫與無渡沈思。

1907.10.04的信中,里爾克說道:『人要抵達這個境界(劍指梵高),不能出去強迫,而是出自省察,出自渴望,出自緊迫——再不能有任何跌宕,太多有待完成。』面對藝術,大家都是跋山涉水而來的遊子,多擔待,給生命一個釋懷,創作才有好歸宿。

中年補鈣,陳丹青一起湊過來吧。

《观看的技艺》读后感(三):沉思的激情:里尔克与塞尚绘画中的诗性

去年读《寂静的深度:霍珀画谈》,被优美、精准的语言吸引到了,于是关注了译者。当时就看到译者首页有这本书的条目,但迟迟没有出版。将近快一年后,这本书终于出版了,也为译者高兴一下。购入之后当夜读完,速速写了书评,以期译者和其他友邻的批评。

艺术史家看塞尚的地位,绘画家看塞尚的笔触,而诗人看塞尚精神世界的思索与流露。里尔克就是这样一位观看塞尚的诗人,他不在意塞尚不如马奈具有的开创性,也不挑剔塞尚的落笔不如修拉准确、精致,他只关注这样一个丰盈的灵魂,沉思而又充满激情。这是一种诗性的共通,因为它缘起于内心的诉求。里尔克在《给青年诗人的信》里说,“人画山水时,并不意味着是‘山水’,却是他自己”,于诗于画皆是如此,批评永远是身外之事,唯有观看,才是与自我的对话。里克尔观看塞尚,其实就是观看自己;塞尚的绘画也是与里尔克内心诗歌的对谈。所以我说,塞尚绘画中的诗性,并不是一种共有的经验,而是你怎么观看,它就怎么回应,你带着诗歌的心境,它就报之以沉思的激情。

“然后,很久很久都一无所见。再然后,骤然的就开了眼……”(1907.10.10,p83)这是里尔克记录下的自己第一次观看塞尚绘画后的碎念。沉思,再观看,这不是一种简单的准备,而是观看被内化的一个过程。因为在沉思状态中,人能够从自身出离,将自己沉浸于事物之中。法国现象学家梅洛-庞蒂把塞尚对风景的深沉关注形容为一种“去物化”(Entäußerung)或“去内化”(Entinnerlichung)过程:首先,他试图清晰地勾勒出地表的形态。然后他纹丝不动地固定在一个位置,观看(风景)一直到眼睛快从脑袋里蹦出来,如同塞尚夫人所言,“……他曾说,风景在我体内思考,我是它的意识。”里尔克在初看塞尚的绘画时就感受到了它的沉思性,以至于不能贸然使其进入尚未准备的视界,而是要在内心中积累足够的宁静与诗意,才能接收到这一绘画中的纯粹。

《有酒瓶的苹果》

塞尚的沉思也并非只有这么玄的意义,在画面上,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画笔的“秩序”。印象派把坚实的轮廓线解体于闪烁的光线之中,凌乱似乎成了自然本身的特性,所以印象派的画虽光辉夺目,但是凌乱不整。塞尚厌恶凌乱,于是他要对自己的绘画进行重组。如果说印象派和学院派代表了绘画的两极,那么塞尚正是处于中间的“游荡者”。学院派接受了数十年如一日的古典绘画技巧,标准透视法的绘画方法信手拈来,对他们来说,每一笔都是遵循规则的直觉;而对印象派而言,他们不遵循任何规则,只是随心所欲的画其所见。所以说,无论是印象派还是学院派,他们的画笔,一是熟练的训练,一是随性的漫画,特性都是直觉的,而非沉思的。对处于中间的塞尚而言,他不满印象派的混乱,而努力寻求秩序,但也不完全遵循布鲁内莱斯基发明的“直线透视”,发现它有碍工作,就把它抛开。他不是一心要歪曲自然,然而,如果能够帮助他达到向往的效果,他就不大在乎某个局部细节是否变形。所以塞尚绘画给我们的观看是无比的舒适:合理而合情。将技艺与情感的融合,是塞尚沉思的结果,所以里克尔写到,“他转向自然,知道如何咽下自己对每一个苹果的爱,将它永远留在画出来的苹果里。”(1907.10.21,p97)

于是沉思变为劳作,在劳作中创作内心的“圣灵”。里尔克说,“这爱忍耐,不夸耀,它临于万物,不依傍,不彰显,默默无语。真正的劳作,无数的委派,所有一切,皆唯有在这忍耐之后开启。”(1907.10.19,p113-114)塞尚不把作品的完成与否作为自己绘画的成就,他只是在画板上默默耕耘。陈丹青说得好,“塞尚根本不在乎画完没画完——他把一幅画拆解了,从此开启新的画法,叫做open work,意即打开的作品。既是打开了,便无所谓关闭:关闭一幅画,就是完成。”塞尚完全暴露画画的过程,画画的过程,就是未完成状态,那是塞尚乐此不疲的快感,他要一幅画永远处于打开的状态。在这个状态里,他可以随意补色、随意增改,仿佛只要处于这种劳作之中,就是艺术对自我的回馈。这种态度是日月星辰轮转般的自然,“我们全部要做的就是在着,但要热忱,要简单,像大地那样,顺从于季节、光、黑暗、宇宙的一切,不求任何依傍,除了连星星于其中也安然的势流与强力场中。”(1907.10.19,p115)半个世纪后的另一位艺术家杜尚,用更为平实的语言说出了塞尚的心境,“我喜欢活着、呼吸,甚于喜欢工作。我不觉得我做的东西可以在将来对社会有什么重要意义。因此,如果你愿意,我的艺术就是某种生活:每一秒、每一次呼吸就是一个作品,一个不露痕迹的作品,到那既不诉诸视觉,也不诉诸大脑。那是一种持续的快乐。 ”这必然是诗的心境,是陶渊明在西方世界里的回音。

里尔克关注塞尚的另一处特点是他绘画中的色彩。“绘画乃是色彩中的事情,人应该彻底中放手,让它们在自身中达成一致色彩与色彩彼此交流:这就是绘画的全部”(1907.10.21,p123)。“一切皆成为在色彩中安顿自身的事情:一种色彩在对其他黑色彩的回应中自我振奋,对自身,或宣称,或追忆。”(1907.10.22,p130)里尔克丝毫不讳言他对塞尚绘画色彩的欣赏。丰子恺概说塞尚绘画特色有五端,首先就是其“特殊的色彩”。所谓特殊的色彩,用丰子恺的话说就是“一种明快温暖而质量重实的沉静的浓绿色及带黑的青调子”,塞尚不像马奈地用白色,也不像莫奈地用黄褐色,凡枯寂的淡白色,他都不用,他爱用东方画里的墨色,尤其欢喜润泽的色调。墨色虽然没有印象派画家喜欢的颜色那样光鲜亮丽,但塞尚的墨色似乎有着东方水墨里“墨分五色”的魔力,体现为一种内在的均衡。里克尔敏锐地看出了塞尚绘画中颜色的奇妙,他说,“对于他无尽的绘画之眼,是不会止于一色的:他要一直走到底,找到那里的紫、蓝、红或者绿。”(1907.10.24,p137)以及“我们都赞同塞尚画中色彩内在的均衡吗,它无一处是要突显的,无一处是要逼人的;它发出一种冷静的,几乎是天鹅绒一般的气息。”(1907.10.24,p137)所以塞尚的色彩表现,不像莫奈、毕沙罗,或曾经研究化的新印象派(点画派)地并列色条或色点在画布上,以表现发光的形体;而把色翻造为重块。这就是所谓团块的表现。他对于物体,不看其轮廓,故不用线来表现。也正是这种块状的绘画方式,让色彩能够凝固在画面的某一空间里,被永恒地记忆。

在《圣维克多山》里,塞尚爆发了他所有的激情,大地取代安谧而发出怒吼,高山巍然庄严而藏着斗争,每一笔笔触都朴实有序,构成了空间,也产生了结构,每一种色彩都有着丰富的色阶变化,那浓重而沉着的绿,衬托出不同明度和纯度的黄、红和蓝,如同一曲层次丰富而和谐的交响曲。引用译者的一句话,便是在画中“看到从中升腾出的神圣,贫穷中生发出皇皇光辉。”

乔治·斯坦纳说,“文学批评应该出自对文学作品的回报之情”,这句话用在里尔克与塞尚绘画上是再合适不过了。里尔克带着自己诗性的语言,用真诚、细腻的眼光审视着塞尚的绘画,而塞尚还予了他无限的激情和艺术的宽慰。与其说这些书信是里尔克“观看的技艺”,倒不如说是他“诗意的朝圣”。在崇高的艺术“圣维克多山”前,里尔克和塞尚同行了一段路,被后世传为佳话。

《观看的技艺》读后感(四):艺术在险象迭生、山穷水尽中,再无一步可进

我从未在一天中读完过两本书,起意要读里尔克只是偶然中的偶然。有网友评论从里尔克身上读到孤独,而我却从中读到了温柔。

我读了两本书,《给青年诗人的信》及《观看的技艺》,都是书信。一份是写给陌生的青年诗人,另一份则是写给不同的友人,谈论绘画、艺术与塞尚,顺便提到同时代的梵高。那时梵高已经去世,也已名满天下。

我对梵高了解得多一些,读过他的传记和书信。我喜欢他的画作。里尔克对塞尚的克制和彻底爱得热烈,而我对梵高的不克制和喧闹爱得热烈,为此我无法与他共鸣。

但是去读一个艺术家谈论另一个艺术家却是极有趣的,因为这有趣来自于深刻、热烈的狂喜,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这种澎湃的激动,令在纸外的我也想一同起舞。我们爱不同的人,但爱却相同。

如果不曾读里尔克与同辈的书信,便不能从给青年诗人的信中收获更多。里尔克很温柔啊,他的敏锐使他的温柔又多了这许多倍。我大抵不记得他任何具体而微的指点,他的文辞实在过分优美。我本无意采摘任何有用的教诲,只是愿意一直读下去。但我的想法丝毫不会有损他深刻的洞察,我喜欢他许许多多的话。

诗歌,是一种经验,是一种生活。

> 你要躲开那些普遍的题材,而归依于你自己日常生活呈现给你的事物;你描写你的悲哀与愿望,流逝的思想与对于某一种美的信念——用深幽、寂静、谦虚的真诚描写这一切,用你周围的事物、梦中的图影、回忆中的对象表现自己。如果你觉得你的日常生活很贫乏,你不要抱怨它;还是怨你自己吧,怨你还不够做一个诗人来呼唤生活的宝;因为对于创造者没有贫乏,也没有贫瘠不关痛痒的地方。…… ——如果从这收视反听,从这向自己世界的深处产生出“诗”来,你一定不会再想问别人,这是不是好诗。你也不会再尝试让杂志去注意这些作品:因为你将在作品里看到你亲爱的天然产物,你生活的断片与声音。一件艺术品是好的,只要它是从“必要”里产生的。在它这样的根源里就含有对它的评判:别无他途。

> 你是这样年轻,一切都在开始,亲爱的先生,我要尽我的所能请求你,对于你心里一切的疑难要多多忍耐,要去爱这些“问题的本身”,像是爱一间锁闭了的房屋,或是一本用别种文字写成的书。现在你不要去追求那些你还不能得到的答案,因为你还不能在生活里体验到它们。一切都要亲身生活。

一切都是时至才能产生。

> 艺术品都是源于无穷的寂寞,没有比批评更难望其边际的了。只有爱能够理解它们,把住它们,认识它们的价值。——面对每个这样的说明、评论或导言,你要想念你自己和你的感觉;万一你错误了,你内在的生命自然的成长会慢慢地随时使你认识你的错误,把你引到另外一条路上。让你的判断力静静地发展,发展跟每个进步一样,是深深地从内心出来,既不能强迫,也不能催促。一切都是时至才能产生。让每个印象与一种情感的萌芽在自身里、在暗中、在不能言说、不知不觉、个人理解所不能达到的地方完成。以深深的谦虚与忍耐去期待一个新的豁然贯通的时刻:这才是艺术地生活,无论是理解或是创造,都一样。不能计算时间,年月都无效,就是十年有时也等于虚无。艺术家是:不算,不数;像树木似地成熟,不勉强挤它的汁液,满怀信心地立在春日的暴风雨中,也不担心后边没有夏天来到。夏天终归是会来的。但它只向着忍耐的人们走来;他们在这里,好像永恒总在他们面前,无忧无虑地寂静而广大。我天天学习,在我所感谢的痛苦中学习:“忍耐”是一切!

广阔的寂寞、忍耐与劳作。

>所以我们在悲哀的时刻要安于寂寞。多注意,这是很重要的:因为当我们的“未来”潜入我们的生命的瞬间,好像是空虚而枯僵,但与那从外边来的、为我们发生的喧嚣而意外的时刻相比,是同生命接近得多。我们悲哀时越沉静,越忍耐,越坦白,这新的事物也越深、越清晰地走进我们的生命,我们也就更好地保护它,它也就更多地成为我们自己的命运;将来有一天它“发生”了(就是说:它从我们的生命里出来向着别人走进),我们将在最内心的地方感到我们同它亲切而接近。

> 在寂寞中你不要彷徨迷惑,由于你自身内有一些愿望要从这寂寞里脱身。——也正是这个愿望,如果你平静地、卓越地,像一件工具似的去运用它,它就会帮助你把你的寂寞扩展到广远的地方。一般人(用因袭的帮助)把一切都轻易地去解决,而且按着轻易中最轻易的方面;但这是很显然的,自然界中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生长、防御、表现出来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生存,抵抗一切反对的力量。我们知道的很少;但我们必须委身于艰难却是一件永不会丢开我们的信念。寂寞地生存是好的,因为寂寞是艰难的;只要是艰难的事,就使我们更有理由为它工作。

病是一种方法,让它发作。

> 可是你要知道,你是在过渡中,要愿望自己有所变化。如果你的过程里有一些是病态的,你要想一想,病就是一种方法,有机体用以从生疏的事物中解放出来;所以我们只须让它生病,使它有整个的病发作,因为这才是进步。亲爱的卡卜斯先生,现在你自身内有这么多的事发生,你要像一个病人似的忍耐,又像一个康复者似的自信;你也许同时是这两个人。并且你还须是看护自己的医生。但是在病中常常有许多天,医生除了等候以外,什么事也不能做。这就是(当你是你的医生的时候)现在首先必须做的事。

> 对于自己不要过甚地观察。不要从对你发生的事物中求得很快的结论,让它们单纯地自生自长吧。

有关创作的重要问题,都可以在《给青年诗人的信》中找到一部分答案。而在《观看的技艺》中,他不吝表达了对塞尚和罗丹的爱,以及对梵高的尊重。塞尚受益于夏尔丹、毕沙罗。他们的共同点是一日日地劳作。

塞尚在给梵高的书信中说道,“我相信最好的事情就是劳作。……我每天都有所进展,虽然非常地慢。”在他最后一份信里,在抱怨完糟糕的身体之后,他说“我仍将继续我的研究。”他一字一句发大愿,“我发誓,我要作画,到死为止。”

罗丹也同样教会里尔克永不停息地工作。诗人和艺术家们常常强调灵感,罗丹则否认灵感的存在,因为在他身上灵感与工作已经融为一体,致使他不感到灵感的来临。

他还从罗丹和塞尚那里学习到观看的技艺。观看的技巧就是 —— 看,无休止地看,从各处看,看一切寻常事物,看一切从未留心之事物。诗人冯至,同时也是书的译者,他说读里尔克的诗要下大功夫。里尔克像罗丹一样从各个方面观看物,他可以一整天一整天在巴黎动物园观看禁锢在铁栏里的豹,许多的积淀才锤炼出十二行的诗句。

更具体地说,艺术家“模制一件物,就是要:各处都看到了,无所隐瞒,无所忽略,毫无欺骗;认识一切众多的侧面、一切从上看和从下看的观点、每个互相的交叉。然后才有一个物存在,然后它才是一座岛,完全与飘忽不定的大陆脱离”。

于是里尔克就像罗丹那样观看,那样创作。他观察一切抽象的、具体的事物,他像罗丹一样从石头中锤炼出雕像一样,从文本锤炼出诗歌。“雕塑本来就在石头里,我只是把不必要的部分去掉。”

忠实地观察,忠实地保留,忠实地讲述。塞尚也是如此。无数次观看圣维克多山的塞尚,后来成为了里尔克的圣维克多山。

塞尚是克制、洗练的,从夏尔丹到塞尚,塞尚走得更加彻底。“究其来说,夏尔丹是个中转;他的水果不再心怀一场晚宴,它们散落在餐桌上,不在乎吃起来甜美与否。而塞尚这里,它们完全不再是可食性的,它们变成真真切切的物,在它们坚定的异质性中牢不可催。”里尔克对比塞尚与其他画家的不同,“他们画:我喜欢这里,这里;而不是去画:如是如是。”

与里尔克同去看画的福小姐则这样评价塞尚,“塞尚坐在面前,就像一只狗,只是观看,心平气静,心无旁骛。”她指着塞尚画作,“这里,他知道的,他就开始讲述它(一个苹果的局部);它旁边这里,就空着,因为是他尚不可知的。他只画他所知的,仅此而已。”

里尔克还有如下评论。“关于塞尚,现在还有另外要说的:在他之前无人曾如此清晰地向我们展示绘画乃是色彩中的事情,人应该彻底放手,让它们在自身中达成一致。色彩与色彩彼此交流:这就是绘画的全部。凡干涉的,凡安排的,凡以任何方式注入自己的思考、心智、主张、心机的,皆是对这些色彩行动的妨碍与遮蔽。理想一点地说,一个画家(以及广义地说,一个艺术家)应该不觉于自己的洞察:不在自觉地反思中绕步,他前进的步伐对他亦是神秘难言,应是迅速地进入作品,迅速地在转化的那一刻连他自己也无法看清。啊,埋伏中等待着的艺术家,他们观察着,挽留着。他们会发现它们的点化如童话里美好的金子,因为一个小细节没有照顾到就永远不再。”

里尔克的这些艺术评论,我觉得新奇、好玩,但未能全然认同。但是下面这一段话,我无法同意得更多。

> 说到底,艺术作品总是一个人于险象环生中的结果,是身体力行走遍所有路途,至于山穷水尽,再无可进一步的结果。走得越远,体验便越发自我,越发个人,越发独特;而所完成的作品最终便不可或缺,不可遏制,且,尽可能地,成为某种独特的决定性表达……在这里,艺术品反过来给其必然的创作者带来巨大的助益 —— 那是他的缩影;念珠上的一个珠点,在这个珠点上,他的生命显示为一个祈祷,反反复复,向他证明他的浑然合一与诚挚,是唯独呈现给他的,是无名的,莫可名状的,而对外则唯有自我承担,成为一种必要,一种真实,一种存在。

《观看的技艺》读后感(五):观看技艺的修炼术

1

1907年5月底,里尔克重返巴黎。里尔克是个浪子。布拉格,罗马,巴黎 ……在欧洲大陆的诸城之间,他放逐着自己。

一个流亡者,没有故乡。永远的一个异乡人。不过,巴黎这座大城,对他终究是别样。不惟是呆的时间久,更或是因为有一众志气相投者,尤其是罗丹-他曾经的引领人,都是这座城里逢见的。所以,他在书信里说自己是“归来”。且只是日常归家,“不奇异,不瞩目,不惊动”(1907, 6.3)然而,到底还是有喜悦。在这座故城里,他的第一反应是,在这里,观看与别处大不同。在别处,看与思是分离的,思是看之后的发生;而这里,看与思是一体的。看即是思。(心即是色)。他被观看所带着,“走向更远,走向万物,且穿透万物—— 大大小小的一切”。

2

他兴致勃勃。一路看去。去看各色画展,卢浮宫,马奈,梵高,日本艺术,等等。忙不迭。去植物园,看瞪羚。三只鹿,看一上午。眼前来信夹的三束石楠花,他凝视那紫罗兰,折断处新嫩的绿,暖棕的花枝,烟花般的花簇, 他激动不能自已,他看,进而听,而闻,幻出秋日大地,海,第一音声,风,柏油,锡兰茶,松香,波斯毯...... 他动用他所有的感官,格物,穷尽。他看一颗石榴,目感其沉甸甸的重量,金色果皮,热烈诚挚的红中,体验它的辉煌、尊贵。看天光——阳光是怎样投射,与明亮的窗一起把天地变白,以及絮絮的云朵,怎样与风一起侵入巴黎的天空。看梵高的作品,看到画中开花的树木,旷野,一匹老马,一座花园,一张椅子,等等,其平凡,以及从中升腾出的神圣,贫穷中生发出的堂皇光辉......

他的眼睛厉害,简直可怕。

3

看里尔克的照片,最可惊动人的是他那双眼睛,目光向外,是凝视的,深邃,有穿透力,似乎能洞穿一切秘密,能比一比的好像只有卡夫卡。所以,观看或许就是里尔克的一个本能,一个天赋。他第一部诗集,名为《图像书》—— 正是眼目的落处。从沃尔普思韦德诸画家好友那里,罗丹,梵高那里吸取赋物造型以及色彩的技法,他如此孜孜不倦。观看的技艺不断精湛。不断明亮自己的眼睛。

然而,他竟然说,自己是盲的,说自己简直一无所见,在塞尚面前。

Paul Cézanne, Montagne Saint Victoire

在塞尚无数次凝望、无数次变奏的《圣威克山》前,里尔克说,自摩西之后,再无人能见一座山,见得如此伟大。无数次观看圣威克山的塞尚他自身现在成了里尔克的圣威克山了。自此,里尔克去看塞尚的画展。几乎日日。自己一个人看。找人一起看。塞尚的色彩让他迷上了。

在塞尚的绘画里,他看出一个色彩的形而上学。色彩不再是绘画的一种属性,一种技法,一个手段。而是绘画的全部存在。而绘画史上尚不曾有人如塞尚一般清晰的展示出“绘画乃是色彩中的事情,人应该彻底放手,让它们在自身中达成一致。色彩与色彩彼此交流:这就是绘画的全部”(1907,10.21)。塞尚全部孜孜不倦的就在于如何让色彩淋漓尽致,用尽,直到呈现出物象(1907, 10.12)。物象放弃自己布尔乔亚现实的一切重量,转化一个真切的绘画存在。“一切皆成为在色彩中安顿自身的事情:一种色彩将会在对其他色彩的回应中沉入自身,对自身,或宣称,或追忆”(1907, 10.22)。而塞尚总是要无限的切近事实,展现事物的实相,直至走进色彩的无限深处,每一种色彩都是无止尽的,做着无尽的展现。里尔克一次一次凝视那些画作,笨拙的用他自己也认为是不恰当乃至不相称的言辞去重述绘画事实,辨识塞尚展现的种种色调:黑。白。灰——铝或者某种金属白。紫——从淡的丁香紫色到深重的花岗岩紫,湿润的紫罗兰紫。红——奋不顾身的红,柔滑的红。蓝——浓蓝,蜡蓝,夹层蓝,雷暴蓝,布尔乔亚棉蓝……他追溯塞尚独特的蓝之绘画史源流。找到源流的转捩点——夏尔丹。给二人作比:同样的水果静物,夏尔丹那里,“它们不再去心怀一场晚宴,它们散落在餐桌上,不在乎吃起来甜美与否”,而塞尚这里,那些苹果等等,“完全不再是可食性的,它们变成真真切切的物,在它们坚定的异质性中劳不可摧”。塞尚更彻底。色彩如此,所见之物亦如此。他在色彩中直接抵达万物自身。(一如东方的禅僧所歌吟的“山花开似锦,涧水湛如蓝”,正是在色身里得见法身,一朝风月里里得见万古长空。)

Paul Cézanne, Still life

4

《金刚经》里,世尊告诉须菩提,他有肉眼,有天眼,他有慧眼,法眼与佛眼。里尔克说自己一生遇到塞尚,才算开了眼,而有了一双正(法)眼(rightly eye)。

几年之后,脱胎于这些书信(乃至有大段大段文字直接挪移)的《马尔特手记》中宣告,“我开始学习观看”。在塞尚这里学习的观看技艺,他殷勤练习,越发不可收拾。他的目光似乎日渐的明亮。他以眼目观照万物 —— 如日月之照耀金银台, 最细微的也照的分明,堂皇:白杨喜悦的长着叶子;日子轻盈,“偶尔有挥霍的狂喜”;天光的变幻,风与云的交互。深夜月光在墙上投下一点碎银的光;尤其是雨:一直下。但他每天都要记,不厌烦。也抱怨,但从来都不会麻木眼睛——雨前的天,变灰了,一只鸟飞过去,雨后,修道院转角的苔藓,亮亮的绿,他还是会盯着看,说那种绿是之前没见过的。

这些观看记,他都不厌其烦,细致的一一做成每日的书信,给远在沃尔普思韦德的妻子。

除此,还有一部分谈艺录。

5

里尔克认为真正的创作是深入虎穴,如履薄冰。“艺术作品总是一个人险象环生中的结果,是身体力行走遍所有路途,至于山穷水尽,再无可更进一步的结果。”(1907, 6.24)艺术家要表现的是自己的独特,这个探索之路注定只能自己孤身的承担。这过程中,艺术家不是靠灵感,而是要坚持不懈的劳作。塞尚身上同样有这样秉性。虽然他是很晚才领会。几乎四十岁后了。从毕沙罗那里学来的。但自此之后就一事不为,除了画作。他发大誓愿,“我发誓,我要作画,直到死”。(10.21)自此余生,彻底沉浸在日复一日的创作中。风雨,小镇市民的嘲笑,孩童的掷石凌辱,他皆不管不顾,甚至自己母亲的葬礼日,他也缺席,只怕耽搁一天的绘画劳作。(1907, 10.9)劳作,这本是里尔克从罗丹那里学来的,他在梵高那里同样看到。梵高无时不在劳作,最好的时刻能够,最糟糕的时候同样的能够,哪怕失却冷静,但劳作不会,“在疯人院里,最惊惧的日子里也能画出最惊惧的物象。”(1907, 10.4)但似乎真正触动里尔克,让他为之动容,让他起心追随,要做一个劳作者的,却仍然是塞尚。或许是因为塞尚故事里那种孤独,探索的痛苦,不被世人理解,甚至被嘲讽的愤懑,让里尔克感同身受。所以特为此写长长一封信,浩瀚的一大篇,不厌其烦,细细重述塞尚的一生。在结尾,他突然说“你知道今天我所给你讲的里面有多少是我自己 …… ” 他直接招供了。

6

创作是要怀着爱的。像梵高那样。爱世间一切。爱你所画的一切。然而这爱指向无名。终究要超越爱。创作时候不能刻意展示这个。创作要述说而不是评价。要不偏不倚,客观超然。“艺术知觉要超越自身,乃至一切之中,哪怕是可怖,可憎的,均可以见得。正如大创作者是不可以有拣则的,存在的万物,他皆不可以背对”。(10.19)

7

还有忍耐。里尔克说这是他家传的本领。忍耐是生存的需要。“我们全部要做的就是在着,但要热忱,要简单,要像大地那样,顺从于季节,光,黑暗,宇宙的一切”。(10.19)也是艺术创作的需要。塞尚当然也有这个品质。不过塞尚的忍耐与冷静也是磨练出来的。他原本是热的,热烈的不得了。他早期画作,笔触简单,粗暴,急切,乃至有些不耐烦。颜料也是满满的,涂了一层又一层。看上去特别幼稚—— 也是它们被学院派所嘲笑处。但非常的动人,因为那种真实的呈现,就像一个莽撞的少年,用力过猛的出手,但你可以看到生涩中流露的真切。早期的里尔克与这早期的塞尚是一样的。体现在多情,抒情上面。塞尚大概是在离开巴黎,搬到艾克斯,开始自己一生创作之后慢慢冷下来的。学会了耐心。“他只是再现自身,以一种谦逊的客观,以一种干净利落,实事求是的趣味——如一只狗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想:另一只狗”(10.23)。

Paul Cézanne, Self-Portrait

对于里尔克来说,如果不懂得忍耐,你可以见得到圣母玛利亚,圣徒以及扫罗王等世间大功业的人,但却永远无缘得见列奥纳多,李太白,葛饰北斋,塞尚等,哪怕你身在天堂。

8

这些书信——也可以说是日记---是原生的,几乎没有做过什么后期的编纂。书写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之后的。但最后出落了这么一个有机的呈现。即兴的爵士风格演奏出来某种古典的乐章肌理:围绕主题的各种呈示,犹疑,渐强,减弱,间奏。又有前后的对位。比如巴黎皇宫的写真:第一次是10月6号,一场细细的目光之旅后,升华为一场关于豪华生活情景的幻想。第二次,10月20号,在观看塞尚多日之后的重游,同样一场细细密密的目光之旅--乃至更甚,但最后,却不再有幻想,反而是一个大扫荡,扫荡之前所眼见的一切华美:说这一切都要被散尽,舍弃,放下。要纯粹而贫穷。乃至贫穷十世。要进入根部,进入大地自身,如人类最初的先民。

这空诸所有的大扫荡,让人想到他的另外一首诗里的一句,“上无片瓦,雨水扑面”。

9

这些书信是关于目光的,关于观看:塞尚看圣威克山,苹果,这世界;里尔克观看塞尚以及巴黎,并在心中重画 ——以语言,凭着记忆,故此,其中也有各种变形--无心处,客观细节的失落,或有心着意而为之;而现在,是你我的观看。

观看的三次方。

光哲

2016,上海,松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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