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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典》读后感锦集

《豹典》读后感锦集

《豹典》是一本由蒋蓝著作,东方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42.00元,页数:380,特精心收集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豹典》读后感(一):蒋蓝《豹典》序言

敬文东

在当下中国,蒋蓝或许是很少几个拓宽了散文文体的散文作家之一(他的诗人身份暂时不用考虑)。众所周知,在断文识字已经十分普及的年代,想写一篇出色的散文,很难;想拓宽作为文体的散文,更是难上加难。别林斯基曾在某处说过,写出好作品是优秀作家的工作,发明文体则是天才的事业。最近六十多年来,各种文体都曾惨遭蹂躏,散文也许是其中最甚者,最不堪者;最近三十多年来,众多优秀散文家所做的工作,从文体本身的角度观察,不过是修复散文被侵害的肌体,不过是给被鞭挞的散文疗伤。众多的散文作品大体上是疗伤和肌体修复的副产物,只不过它们很幸运地集治疗和康复于一体;而众多的散文家则来不及——也许更应该说成没有能力——凝目于散文这种曾经高贵的文体之本身。

拓宽作为文体的散文,不仅仅是指扩大散文的体量,更是指尽可能扩展散文的表现力。扩展表现力不仅仅是指纳万物于散文,或万物无所遗漏地被散文尽收眼底,更是指在不断变换散文身段的过程中,尽可能扩展散文揭示事物的深度,展示人性的广度,增进情、物、事的强度,尤其是强化情、物、事在相互勾连时的亲密度和复杂度——情、事、物之间的关系更具有致命性。基于这样的任务或目的,如果我们相信每一种文体都是一种特殊的视界,甚至是一种特殊的世界观,有大志的散文家就必然担负着重新发明散文文体的艰巨任务。

对于蒋蓝这种体量庞大、胃口奇好,且大有野心的作家,文体是这样一种东西:它每一次远行都得面对新的问题,面对从前未曾处理过的情、事、物相互间的复杂关系。因此,文体渴望被再造,从结构、句式、词汇搭配、呼吸、外貌、体型……总之,文体形式的各个要素都渴望被再造,以期与它要表达的东西无缝对接,并且是一次次绝不间断、永不重复的被再造。文体是发明性的,不是承继性的。稍知蒋蓝创作经历的读者不难发现,蒋蓝不仅是一位多产的作家,还是一个几乎从不自我重复的文体家,从题材到与题材恰相般配的文体形式,从句式到呼吸,每次都有翻新。因此,散文在他那里,仅仅是一个集体性的名号,一个懒洋洋的指称,具有虚拟的性质和假装的面容;而集合在这个名号之下的众多个体,人们无以名之,居然篇篇都叫散文!其长篇新作《豹诗典》,不过是这个老故事的又一个新篇章,读者可能会感到很新奇,蒋蓝则会好奇于读者的惊奇。

豹子在地球上分布很广,亚种众多。因其体型、习性上的独特性,豹子很早就进入了人类的视野,进入了书写系统和观念系统,被顽固地传承下来。即使在豹子几近绝迹的今天,豹子仍然是人的谈资,尽管显得有些隐蔽和暧昧。自古以来,人们对豹子的看法五花八门,态度千奇百怪,并顺理成章地为豹子赋予了诸多含义,有的神秘,有的直露,有的居心叵测,有的还较为卑鄙,甚至很卑鄙。这些看法、态度与含义,沉淀在跟“豹”有关的诸多语词当中——唯有语词才是意义的集中营;而每一个语词,都表征着豹在人的意识中认领或占据的某个观念片段,挥之而不去。《豹诗典》精心搜罗了古今之人与中外之士用“豹”组成的上百个语词,诸如“金钱豹”、“豹隐”、“窥豹”、“豹掌纹”、“人退虎豹进”、“最终,像豹子一样活着”、“《圣经》中的豹”……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将近十五万字的《豹诗典》模仿词典的编纂体例,像《词源》一样追根溯源,回旋往复,针脚细密,对每一个被提到的语词都极尽“厚描”(thick description)之能事,以致于每一个语词的各个侧面都得到了详尽的打整。这意味着古往今来人们对豹子的看法、态度,还有他们为它赋予的含义,都得到了螺旋式、复调式或回旋式的打理。语词和语词之间在暗中响应、接头、应答,每一个有会心的读者都能听见它们彼此唱和时发出的响声。

蒋蓝给自己布置的任务,不是像学究或小学家那样,仅仅搞清每个语词的来龙去脉,甚至不仅仅是弄清它们珍贵、难得的象征意义,而是通过对语词的词典式经营,让它们组成一张语义巨网,互相冲突、声援,相互矛盾、和解,哪怕是挑起语词间的战争,也在所不惜。其目的,是为了搞清对于豹子的各种观念、含义、态度之间的复杂关系。在这部堪称杰出的散文作品里,每个单独的语词的含义、观念、态度当然重要,但它们之间组成的关系始终第一位的;正是对复杂关系尽可能复杂地拷问、追寻,才构成了这部文笔细密、厚实、线索错综复杂却又错落有致的词典式作品。文体上的词典式结构方式,正是为复杂关系的被复杂表达而设置,但说成发明或许要好得多,也更符合实际情况。已经存在的词典体作品(比如《哈扎尔词典》、《马桥词典》、《庸见词典》),并不是《豹诗典》的模本。任何一个负责任的读者都不难看出这一点。其模本只来源于蒋蓝意欲表达的复杂关系,尤其是他对复杂关系的敏感与热情。或者说,假如模本真的存在,也只能来源于蒋蓝强烈的表达欲。唯有真资格的表达欲,才是文体形式的诞生地,文体形式的父精母血——别忘了,是对飞翔而不是对赚钱的渴望,才让人类发明了飞机,找到了飞机的模本。

复杂性或许是蒋蓝进行散文经营的头号法则。读他的文字会发现,他有可能喜爱简单的事物,但从不相信众多简单事物之间的关系居然也是简单的。他甚至不允许十元纸币和百元纸币仅仅是擦肩而过,仅仅以相加或相减的方式对付商场里的物品。《豹诗典》内部的复杂性更是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每一个看似通透、明澈的语词,都散发出令人震惊的神秘性;每一个语词似乎都被撕开了。而所有被撕开的语词彼此展览着自己的内部,相互交换着自己的秘密,并且互相指点、品评,有时还迫使对方认同自己的观点,态度或恶劣或耍赖。但正是在这种绵密、细致的文字解剖过程中,《豹诗典》却显得十分好读,甚至看上去面容慈祥,平易近人,对读者多有亲和力。蒋蓝对每一个细部的复杂书写带来的,却是整体上的简单;复杂和复杂相互搭配换来的,却是整体上的明晰、清澈,甚至能一眼望到底——这种出神入化的写作能力,必定经历过千锤百炼之功。

对众多语词的精彩释义,使《豹诗典》不仅成为有关豹子的百科全书,也是人类对于豹子的一整部错综复杂的观念史。但这一切都不重要,如果它们没有随时处于表达的诗意氛围之中的话。很显然,蒋蓝不是历史学家、观念史家,他甚至不负责正确传达关于豹子的知识。他要读者在了解豹子,尤其是关于豹子的观念史的当口,必须随时凝神回望表达本身;表达本身的自指性如此重要,以致于表达的内容是否真实、可靠已经变得很不重要,如果不说毫不重要的话。蒋蓝在百科全书、观念史和表达本身之间,为读者设置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区隔;正是这个必须让读者随时停顿、凝神细想的几秒钟区隔,为《豹诗典》带来了厚重的、扎实的美学效应。出于这样的目的,蒋蓝特意为表达本身发明了一种硬朗的诗意:

猎豹脸部上的泪槽,多么像八大山人的手迹啊。黑色的泪槽环绕在鼻子附近,能够更多吸收热量,从而让鼻子里的毛细血管保持在张开状态,利于呼吸。但是,我总觉得猎豹一边在跑,一边在哭(《豹诗典·猎豹的泪槽》)。

尽管布封认为马是世间最美丽的动物,但我却以为豹子更胜一筹,豹纹成为了隐喻修辞的源头,使得一切对豹纹的再修饰成为浮词和累赘。也由此,才派生出豹斑毒菌、豹斑蝴蝶等等词语。记得我带女儿去成都动物园看云豹,是一个秋日的下午,豹已经处于睡眠的边缘,只有最少的花还没有凋谢,就像炉膛里保留的火种,在安静的外表下,热过初恋(《豹诗典·豹变》)。

如此这般的语句和段落,在《豹诗典》中从头到尾不是比比皆是,而是处处如是,将蒋蓝的诗人身份暴露无遗。处处如是的段落和语句硬朗、大气、阳刚,而又不乏偶尔暗藏着的秀气,对应于蒋蓝正在处理的百科全书和有关豹子的观念史。但仅有诗意和抒情是不够的,正如只有观念史和百科全书也不够一样。有了这种诗意而褪去了全部矫情与造作的文体,有了这种自指性极强的表达方式,再有了对每一个语词的繁复剖析,组成了一个互相较劲、张力空前的语义巨网,情、事、物、人四者间的复杂关系才得到了精确的呈现。不用说,上述要素对于一部有志于文体独创的长篇散文,缺一不可。对此,蒋蓝有清醒、自觉的认识。在《豹诗典》的“后记”中,蒋蓝有过恰切的夫子自道:“湮没的历史与往事通过具体的时空、种物变迁而得以复活和彰显,是《豹诗典》写作的一个要津。汉语里有最为庞大的散文作者群,但如果连事物都不屑于搞清楚,就开始拼命抒情和臆想,抒了几千年的情,写个锤子!有时情比清水还要可怕。”对人、事、物、情之复杂关系的精彩解码,正是对抒情而无附着物之恶劣境况的坚决放逐,最终成就了《豹诗典》,当得起“写个锤子”的豪迈宣言。

2015年11月13日北京魏公村。

《豹典》读后感(二):《豹典》:一部关于豹子的观念史

将近十五万字的《豹典》模仿词典的编纂体例,像《词源》一样追根溯源,回旋往复,针脚细密,对每一个被提到的语词都极尽“厚描”之能事。这意味着人们对豹子的看法、态度,还有他们为它赋予的含义,都得到了螺旋式、复调式或回旋式的打理。

在当下中国,蒋蓝或许是很少几个拓宽了散文文体的散文作家之一(他的诗人身份暂时不用考虑)。众所周知,在断文识字已经十分普及的年代,想写一篇出色的散文,很难;想拓宽作为文体的散文,更是难上加难。别林斯基曾在某处说过,写出好作品是优秀作家的工作,发明文体则是天才的事业。最近六十多年来,各种文体都曾惨遭蹂躏,散文也许是其中最甚者,最不堪者;最近三十多年来,众多优秀散文家所做的工作,从文体本身的角度观察,不过是修复散文被侵害的肌体,不过是给被鞭挞的散文疗伤。众多的散文作品大体上是疗伤和肌体修复的副产物,只不过它们很幸运地集治疗和康复于一体;而众多的散文家则来不及——也许更应该说成没有能力——凝目于散文这种曾经高贵的文体之本身。

拓宽作为文体的散文,不仅仅是指扩大散文的体量,更是指尽可能扩展散文的表现力。扩展表现力不仅仅是指纳万物于散文,或万物无所遗漏地被散文尽收眼底,更是指在不断变换散文身段的过程中,尽可能扩展散文揭示事物的深度,展示人性的广度,增进情、事、物的强度,尤其是强化情、事、物在相互勾连时的亲密度和复杂度——情、事、物之间的关系更具有致命性。基于这样的任务或目的,如果我们相信每一种文体都是一种特殊的视界,甚至是一种特殊的世界观,有大志的散文家就必然担负着重新发明散文文体的艰巨任务。

对于蒋蓝这种体量庞大、胃口奇好,且大有野心的作家,文体是这样一种东西:它每一次远行都得面对新的问题,面对从前未曾处理过的情、事、物相互间的复杂关系。因此,文体渴望被再造,从结构、句式、词汇搭配、呼吸、外貌、体型……总之,文体形式的各个要素都渴望被再造,以期与它要表达的东西无缝对接,并且是一次次决不间断、永不重复的被再造。文体是发明性的,不是承继性的。稍知蒋蓝创作经历的读者不难发现,蒋蓝不仅是一位多产的作家,还是一个几乎从不自我重复的文体家,从题材到与题材恰相般配的文体形式,从句式到呼吸,每次都有翻新。因此,散文在他那里,仅仅是一个集体性的名号,一个懒洋洋的指称,具有虚拟的性质和假装的面容;而集合在这个名号之下的众多个体,人们无以名之,居然篇篇都叫散文!其长篇新作《豹典》,不过是这个老故事的又一个新篇章,读者可能会感到很新奇,蒋蓝则会好奇于读者的惊奇。

豹子在地球上分布很广,亚种众多。因其体型、习性上的独特性,豹子很早就进入了人类的视野,进入了书写系统和观念系统,被顽固地传承下来。即使在豹子几近绝迹的今天,豹子仍然是人的谈资,尽管显得有些隐蔽和暧昧。自古以来,人们对豹子的看法五花八门,态度千奇百怪,并顺理成章地为豹子赋予了诸多含义,有的神秘,有的直露,有的居心叵测,有的还较为卑鄙,甚至很卑鄙。这些看法、态度与含义,沉淀在跟“豹”有关的诸多语词当中——唯有语词才是意义的集中营;而每一个语词,都表征着豹在人的意识中认领或占据的某个观念片段,挥之而不去。《豹典》精心搜罗了古今之人与中外之士用“豹”组成的上百个语词,诸如“金钱豹”“豹隐”“窥豹”“豹掌纹”“人退虎豹进”“最终,像豹子一样活着”“《圣经》中的豹”……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将近十五万字的《豹典》模仿词典的编纂体例,像《词源》一样追根溯源,回旋往复,针脚细密,对每一个被提到的语词都极尽“厚描”(thickdescription)之能事,以至于每一个语词的各个侧面都得到了详尽的打整。这意味着古往今来人们对豹子的看法、态度,还有他们为它赋予的含义,都得到了螺旋式、复调式或回旋式的打理。语词和语词之间在暗中响应、接头、应答,每一个有会心的读者都能听见它们彼此唱和时发出的响声。

蒋蓝给自己布置的任务,不是像学究或小学家那样,仅仅搞清每个语词的来龙去脉,甚至不仅仅是弄清它们珍贵、难得的象征意义,而是通过对语词的词典式经营,让它们组成一张语义巨网,互相冲突、声援,相互矛盾、和解,哪怕是挑起语词间的战争,也在所不惜。其目的,是为了搞清对于豹子的各种观念、含义、态度之间的复杂关系。在这部堪称杰出的散文作品里,每个单独的语词的含义、观念、态度当然重要,但它们之间组成的关系始终第一位的;正是对复杂关系尽可能复杂地拷问、追寻,才构成了这部文笔细密、厚实、线索错综复杂却又错落有致的词典式作品。文体上的词典式结构方式,正是为复杂关系的被复杂表达而设置,但说成发明或许要好得多,也更符合实际情况。已经存在的词典体作品(比如《哈扎尔词典》《马桥词典》《庸见词典》),并不是《豹典》的模本。任何一个负责任的读者都不难看出这一点。其模本只来源于蒋蓝意欲表达的复杂关系,尤其是他对复杂关系的敏感与热情。或者说,假如模本真的存在,也只能来源于蒋蓝强烈的表达欲。唯有真资格的表达欲,才是文体形式的诞生地,文体形式的父精母血——别忘了,是对飞翔而不是对赚钱的渴望,才让人类发明了飞机,找到了飞机的模本。

复杂性或许是蒋蓝进行散文经营的头号法则。读他的文字会发现,他有可能喜爱简单的事物,但从不相信众多简单事物之间的关系居然也是简单的。他甚至不允许十元纸币和百元纸币仅仅是擦肩而过,仅仅以相加或相减的方式对付商场里的物品。《豹典》内部的复杂性更是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每一个看似通透、明澈的语词,都散发出令人震惊的神秘性;每一个语词似乎都被撕开了。而所有被撕开的语词彼此展览着自己的内部,相互交换着自己的秘密,并且互相指点、品评,有时还迫使对方认同自己的观点,态度或恶劣或耍赖。但正是在这种绵密、细致的文字解剖过程中,《豹典》却显得十分好读,甚至看上去面容慈祥,平易近人,对读者多有亲和力。蒋蓝对每一个细部的复杂书写带来的,却是整体上的简单;复杂和复杂相互搭配换来的,却是整体上的明晰、清澈,甚至能一眼望到底——这种出神入化的写作能力,必定经历过千锤百炼之功。

对众多语词的精彩释义,使《豹典》不仅成为有关豹子的百科全书,也是人类对于豹子的一整部错综复杂的观念史。但这一切都不重要,如果它们没有随时处于表达的诗意氛围之中的话。很显然,蒋蓝不是历史学家、观念史家,他甚至不负责正确传达关于豹子的知识。他要读者在了解豹子,尤其是关于豹子的观念史的当口,必须随时凝神回望表达本身;表达本身的自指性如此重要,以至于表达的内容是否真实、可靠已经变得很不重要,如果不说毫不重要的话。蒋蓝在百科全书、观念史和表达本身之间,为读者设置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区隔;正是这个必须让读者随时停顿、凝神细想的几秒钟区隔,为《豹典》带来了厚重的、扎实的美学效应。出于这样的目的,蒋蓝特意为表达本身发明了一种硬朗的诗意:

猎豹脸部上的泪槽,多么像八大山人的手迹啊。黑色的泪槽环绕在鼻子附近,能够更多吸收热量,从而让鼻子里的毛细血管保持在张开状态,利于呼吸。但是,我总觉得猎豹一边在跑,一边在哭(《豹典·猎豹的泪槽》)。

尽管布封认为马是世间最美丽的动物,但我却以为豹子更胜一筹,豹纹成为了隐喻修辞的源头,使得一切对豹纹的再修饰成为浮词和累赘。也由此,才派生出豹斑毒菌、豹斑蝴蝶等词语。记得我带女儿去成都动物园看云豹,是一个秋日的下午,豹已经处于睡眠的边缘,只有最少的花还没有凋谢,就像炉膛里保留的火种,在安静的外表下,热过初恋(《豹典·豹变》)。

如此这般的语句和段落,在《豹典》中从头到尾不是比比皆是,而是处处如是,将蒋蓝的诗人身份暴露无遗。处处如是的段落和语句硬朗、大气、阳刚,而又不乏偶尔暗藏着的秀气,对应于蒋蓝正在处理的百科全书和有关豹子的观念史。但仅有诗意和抒情是不够的,正如只有观念史和百科全书也不够一样。有了这种诗意而褪去了全部矫情与造作的文体,有了这种自指性极强的表达方式,再有了对每一个语词的繁复剖析,组成了一个互相较劲、张力空前的语义巨网,情、事、物、人四者间的复杂关系才得到了精确的呈现。不用说,上述要素对于一部有志于文体独创的长篇散文,缺一不可。对此,蒋蓝有清醒、自觉的认识。在《豹典》的“后记”中,蒋蓝有过恰切的夫子自道:“湮没的历史与往事通过具体的时空、种物变迁而得以复活和彰显,是《豹典》写作的一个要津。汉语里有最为庞大的散文作者群,但如果连事物都不屑于搞清楚,就开始拼命抒情和臆想,抒了几千年的情,写个锤子!有时情比清水还要可怕。”对情、事、物、人之复杂关系的精彩解码,正是对抒情而无附着物之恶劣境况的坚决放逐,最终成就了《豹典》,当得起“写个锤子”的豪迈宣言。

敬文东 《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08月03日 11 版)

《豹典》读后感(三):散文蒋蓝 君子豹变

在成都落虹桥附近一个院坝露天茶铺里,初秋的午后,作家蒋蓝,回忆起100多年前对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的凌迟行刑,表情和语气都散发出深深的历史慨叹:“我真的很好奇,石达开这么一个人物,他是怎么进入四川的?他又是怎么面对这场失败的?他有怎样的性格特点?历史上关于这类的记述,细节很少。我决定自己去找。好奇历史,不等于要为谁翻案,歌颂谁,鞭挞谁。我想做到的是,最大程度地接近历史的在场。”

出于对历史的好奇心,蒋蓝写出了一部让他荣获第八届四川文学奖的历史非虚构散文《一个晚清提督的踪迹史》。

蒋蓝对历史的浸润之深,甚至可以随时做到思维上的时空转换,将自己置身于历史的坐标中。他环视周围说:“就在我们此时喝茶不远的地方,正是埋葬石达开 5岁儿子的地方。在不远处的春熙路科甲巷,就是成都市第一人民医院旁边,有一块碑文。那里是石达开 5次提审后受刑的地方。我很多次走过那里,市井喧闹。有一次,我走到那块碑文旁,仿佛听到石达开在临刑前跟狱卒说的一番大意如此的话:‘不知道我死了百年以后,有没有人,把我的故事,像曾经的历史人物,被写进三国、水浒那样的书里面?’写完《一个晚清提督的踪迹史》后,我觉得我以非虚构文学的方式,算是对他那番话的一个小回应吧。”

好奇历史,并不是蒋蓝独有的。当下关心历史、好奇历史的人很多。在网络上,在畅销书店里,到处可以看到关于历史的种种戏说、解读等。

蒋蓝的好奇不止于此。他对大自然、动物、植物也投入了大量探究热情。作为一个作家,他的这种探究热情,与专业的自然科学家、动物学家、植物学家,有着明显的差别。

他是从人文学科的角度,从词源学出发,征用了历史、地理、小说、诗歌、绘画、哲学等大量的知识、角度、表达方式,对一个事物比如动物界的豹,进行几乎是无限度的意义挖掘和延展,最终形成一种超文本的、散发着博物气质的美文。蒋蓝已经无愧于“国内新散文的代表人物之一”的头衔。探词源学的迷宫谱一曲豹的挽歌

豹很早就进入了人类的书写系统和观念系统,成为人类精神的一种象征,一种隐喻。但能将古今中外,将豹的历史,豹的精神,豹的性格,豹的传说,豹与文学,豹与绘画,豹与时尚,豹与哲学,一次说清说透,而且用一种文学的方式说得精妙,简直是建立一种豹的玄学,这件不容易的稀罕事,蒋蓝做出来了。

从古希腊、罗马以来豹的西方镜像,到自《山海经》以来豹的东方造像,在长篇随笔散文《豹典》中,蒋蓝动用了近千种参考资料,精心搜罗了古今之人与中外之士用“豹”组成的上百个语词及条目,诸如“金钱豹”、“豹隐”、“窥豹”、“豹掌纹”、“人退虎豹进”、“最终,像豹子一样活着”、“《圣经》中的豹”等。

他模仿词典的编纂体例,像《词源》一样追根溯源,以条目的方式,将人类文明中与“豹”相关的思想、文化演变,从考古学、隐喻学和人文镜像的角度加以论述,每一篇都似信手掂来,却又穷尽了每个关键词条下的思想轨迹,令人耳目一新。

在沿着词源学前进的图中,蒋蓝孜孜不倦地查考豹子,赞美豹子,冥想豹子的华美与玄妙。他将豹与虎对比,寻找豹在动物谱系学中的位置。他对豹在现代社会的处境,也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

在他看来,显得吊诡的是,豹被当成“怯魅”的清洁之神,又被称为镇守财欲之宫的神兽,“一如豹子无法修改自己的斑纹,豹子的羞涩、孤独的本性,却被文化与权欲的油漆涂抹得鬼神难辨。豹,已经不是豹了。”

在种类丰富的动物界,豹子不算最威猛,也不是最温顺。为何让蒋蓝用情最深?蒋蓝说,写豹不是心血来潮。他自幼习武,对人有时候会不客气,但对动物很怜惜。

“豹是弱势动物。关于老虎狮子猴子孔雀等动物的人文著作很多,但关于豹的人文著作很少。1980年代初期,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人生的低谷,于是开始潜心研究和书写动物。”蒋蓝发现,自己最喜欢豹的精神气质,身上有很多东西跟豹很接近。

从豹子身上,他发现了谨慎、独立、深沉、孤独的气质,这与自己多年写作历程中的那种孤独感互相印证。后来,有朋友提议他写一本关于豹子的书,于是,从动笔到完成,他用10年时间写出了《豹典》。

爱豹,写豹,思考豹,让蒋蓝从豹身上获得了很多精神力量,“古人对豹有若干美好的词汇。比如‘豹变’,取自古语‘大人虎变,其文炳也;君子豹变,其文蔚也。’豹身的花纹,从幼豹的难看,变成成年后的美丽,引申为一个人由贫贱无知趋于显达博学的过程。而且,豹善于隐藏在雾气中,汲取天地灵气,养自己浩然之气。我成不了‘大人’,但我期望成为一个君子。‘豹变’也像是对我人生历程的浓缩记述,从年轻时习武到成为一名诗人,再到中年后专攻散文,这就是一个豹变的过程。”笔绘提督踪迹图盘活西南一段史

蒋蓝喜欢动物,从动物中看到历史,看到文学,看到人性。同时,他对人的历史,也充满浓烈的兴趣。

2006年,非虚构文体这个概念在国内文坛还没被响亮提出来时,蒋蓝写了一篇3万字的《褴褛时代的火焰凌霄——刘文彩三姨太凌君如的断代史》,摸索到了现今已经很流行的非虚构写作的文体方式。

在了解凌君如的过程中,蒋蓝注意到了一个历史人物: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当时去了刘文彩征收鸦片税的宜宾县横江镇。在那儿,我首次听到了石达开的部队在当地与清兵血战一月、死亡数万、尸体壅塞江流的大量场景细节……”

随着调查不断深入,另一个名字频频在他眼前晃动——唐友耕。“作为一个生擒石达开并将之押送到成都受刑的人,唐友耕从一个农家子弟,到手刃仇人后加入义军,再因一个女人接受招安,反过来剿灭曾经的战友,一路做到了四川提督,与骆秉章、王闿运、丁宝桢等晚清风云人物都有联系。若把西南地区的那一段历史通过一个人来盘活,除了他,找不到第二个。”

查阅正史,关于唐友耕的资料只有区区千把字,这勾起了蒋蓝的兴趣。他去了唐友耕的老家云南大关县,顺藤摸瓜,作了大量踏探,最终记录下了这一段铁血历史,写出了非虚构历史著作《一个晚清提督的踪迹史——唐友耕与石达开、骆秉章、丁宝桢、王闿运交错的历史》。

在追踪唐友耕踪迹中,书中带出1850-1900年的四川官场史、军事史、民俗史、植物史、道路史、城建史乃至风化史。“在场式”诉说,荡气回肠。这本书让蒋蓝获得了第八届四川文学奖。

为写这本书,蒋蓝查阅了大量资料,正史野史、诗词歌赋、中外典籍直至写作本书时所能觅到的一切文史资料、四川典籍、地县方志、信函日记、档案文件、民间传说、地图照片、老人回忆以及书中人物后裔的叙述;他一次次奔波于田野山河间。

“为了最大可能还原历史现场,我尽了最大的再现努力。写作中,我必须回到历史现场,回到官场文牍、稗官野史、江湖切口、烟帮密语、袍哥茶阵、天国客家用语等构成的专属空间与特定时间,我才可能竭力成为一个文学/文化的福尔摩斯。”半生才华尽交付赶赴超文体写作

不管是《豹典》还是《一个晚清提督的踪迹史》,蒋蓝的目的不仅仅是传递一段知识,更不是炫耀一段冷僻的史料。他另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文学“野心”——试图将自己的表达,凝结成一种行文诗意而浸润哲思、见识的散文文体。

他要为散文的艺术能量正名。他决意要拓宽散文的边界,提升散文的内在含量。

在《豹典》中,蒋蓝通过对语词的精彩释义,写一本有关豹子的百科全书,传递关于豹的各种冷门的信息。

明眼人都知道,那并不是蒋蓝写《豹典》的主要目的。了解豹的科学知识,图书馆是更好的选择。但蒋蓝交付半生积累的才华,上下求索,旁征博引,案头与田野两条路热情、勤奋、不知疲倦地前进。他是想找到豹与人类精神的深度联结,并以一种独特的行文气质表达出来。

在写《一个晚清提督的踪迹史》这样的历史大散文时,他动用小说描摹细节的技法、话剧的节奏、诗歌的隐喻,大量的史料,田野调查对证。他对多种文体的征用,将自然科学、哲学、历史、文学、绘画艺术、甚至时尚、流行音乐的知识都融汇进来。

关于一个动物、一个人物的叙事,可以达到文学、知识与思想交融,达到一种迷宫式的博物气质的超文本写作。这是蒋蓝有意努力的“经营”:“这是我向古希腊以降的‘断片/箴言录’文体的一次诗与情的致敬。”

如果把散文比作一个硬通货币的话,他努力提升的是散文的“购买力”:交换和承载更多的知识、见识、颜值。蒋蓝的散文里有故事,有情节,有诗意的句子,有广博的见解。很透明、很酣畅、很过瘾的表达,展现自己的眼界和思考,感悟,给予尽情直率的表达。

这种高剂量的稀有珍贵知识信息与见识观点、情怀于一体,同时语言有非常直率酣畅透明的写作,应该是越来越被发现。蒋蓝有很高的自信:“时代对书写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集书斋和田野考察一体化、文史哲一体化的高素质全能型作家,需要一种走出象牙塔的非虚构写作。”

著名学者朱大可对蒋蓝的文章有着深入的剖析。他认为,在蒋蓝的文章中,有“大量的知识考古、狂热的历史想象、复杂的个人经验、丰富的诗歌意象以及批评家式的高谈阔论,这5种元素的任意组合,形成了一种狂飙式的语势。这跟周作人先生倡导的‘娓语’式随笔截然不同。它不是把人引向灯下的闲适,而是令人起坐,转向更为亢奋的日神状态。蒋蓝从一个细小的词根起始,语词及其意义开始火舌般闪烁,向四处燃烧和蔓延,展开迅速而大量的自我繁殖,最后拓展为一部规模可观的随笔。蒋蓝很本土地发挥了蜀人的书写天性,令这部知识考古学著述变得趣味盎然起来。”朱大可总结说,蒋蓝的书写风格,“像猫科动物的眼睛一样闪烁不定。”

蒋蓝说,他下一部要写的书是关于古蜀国的动植物文化史的。那么遥远的存在,不会写虚了吗?“不会。我会用史料和实证,全部将之对位,而且是以前没人写过的。关于古蜀国的历史,我不会走学院派专家教授写论文的路线,我不跟他们争地盘,我自有我的方法,我另辟蹊径。我要用动植物来破解古蜀的历史。”

蒋蓝很有信心。一个人找到自己的兴趣,并且有能力实践、施行自己兴趣的技能,而且越做越好,越做越有感觉,从而有更加饱满的存在感。

还能有多少比这更幸福的状态?

华西都市报记者张杰

散文蒋蓝 君子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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