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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angers in Their Own Land》读后感精选

《Strangers in Their Own Land》读后感精选

《Strangers in Their Own Land》是一本由Arlie Russell Hochschild著作,New Press, The出版的Hardcover图书,本书定价:USD 27.95,页数:288,特精心收集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Strangers in Their Own Land》读后感(一):好像突然明白基督信仰在美国南部的地位了

看完这本书就想给它起个副标题:Louisiana, Where Theories of Class Conflicts failed to Explain the Econo-environmental Victims

觉得自己有责任去投票的人,都有一种对good society的vision,有的甚至是Vision。在社会理论方面,欧洲长期关注于阶级,而北美方面则关注于种族/身份。自1960年代的社运开始,各种各样的边缘人群迅速打破往常白人一统天下的常态,变成了这本书里一个比喻:美国梦路上的插队者。

当底层白人男性这群人终于通过川普的狂欢重拾了他们自1960年代就不曾被定义的身份,这是不是意味着北美终于可以和欧洲一样,更多地使用阶级理论来分析社会问题了呢?毕竟用阶级理论来分析为何底层白人男性(如同其他族裔的蓝领一样)越来越孱弱,一切都一目了然哪(除非你又给我说什么白人也分英法后裔爱尔兰后裔德国后裔意大利后裔,各个都有自己的cluster或隐形的diaspora,一谈阶级就模糊掉隐形的白人内部的种族歧视)。然而,用阶级来分析,还是有一点无法理解,就是这群人无论如何都拒绝承认自己是经济全球化+自由市场的“牺牲品”。

这个拒绝承认的态度,应该就是基督信仰在这群人的deep story self中的切入口了吧?也就是书中变着法子描述的那个great paradox:一边眼看自己美国梦无望,一边坚决不承认自己是无规范资本主义的牺牲品;一边对环境破坏深恶痛绝,一边欢迎石油公司进驻并减少规范。

在基督信仰的价值观里,这群人在基督眼中,不分贵贱轻重的大小工作满足了他们的荣誉感(因此对工薪的理解停留在做好自己蓝领的份内事,并且不理会石油公司榨取的剩余价值的程度上);也从不可停止的教会聚会中享受到了社区的温情(红州的教会担负了许多重要的社区功能,这一点连作者都赞不绝口,还要左派们学习学习。而在蓝州,这种社区功能是围绕工作岗位形成的,比如Google的一日三餐食堂),而更多的规范会导致工作机会流失(仅仅是直接的工作机会,而他们完全忽略了治理环境带来的更多的公共领域工作机会),接着那个建立在这些蓝领工薪之上的温情社区也要岌岌可危。

工作荣誉感和社区温情感间接构成了他们世界观不可缺少的支柱,以至于一切(可能或臆想)威胁到这两者的东西,包括吃福利的闲人、少数族裔、各级政府等等,在参杂进南方种植园历史遗留想象力的情况下,都成了敌人。茶党诞生。

题外话:神对环境保护者的祝福还是很明显的,书后面的附录里包括了一些fact sheet之类的东西,包括地区环境政策越严格,市场上工作越多,经济越繁荣等等。

再题外话:作者的人品真是太好了,唯有那么好的人品才做得了定性研究,因为感觉她在采访过程中一直在调动所有的同理心去安抚受访对象,连提出不同意见的方式都很考虑对方的接受能力。她的关于探索deep story self的方式其实很有启发性,今年准备模仿一下。

《Strangers in Their Own Land》读后感(二):这本书真的跨越了阶级围墙?

作者的态度是我不同意中下层白人右派的政治立场/看法,但我能理解为什么这些人会持这些立场。

作者认为这个阶层面临着paradox,比如路易斯安那中下层饱受环境问题困扰,但却支持共和党减少政府在环境议题方面的介入。原由是这些人并不相信政府,他们认为民主党的一系列政策只是看着美好(环保议题,增加税收用于福利等),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好,共和党虽然也是一丘之貉,但至少主张减少税收以及强调家庭、宗教等这些人也认同的价值,所以更倾向共和党。另外这些人感到自己受到了反向歧视,而且常常被描述成极端分子,自己的美国梦也是遥遥无期,还常常被其他种族或性别的底层插队,觉得自己才真正被边缘化了,这次川普至少在情感上给予了他们共鸣(不过作者也认为加大了歧视问题),觉得自己重新获得了尊重。

不过作者只是一直在谈这些人的想法,却很少把这些想法和事实做对比,不知道作者是不是在刻意回避详细谈论事实以掩饰自己和另一阶层人之间的巨大分歧,毕竟从整本书的倾向来看作者认为这些人不顾事实地坚持自己的观念。比如作者认为这些人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歧视,他们以为自己没有歧视别人但歧视还是在结构性地歧视他人。这似乎是想说这些人认为自己被插队的想法是错误的。这反而把应该重新思考的不平等问题以及身份政治问题又拉回了老路。作者最后似乎在暗示,应该通过对话让他们接受现行的精英说辞(作者接受的访谈似乎更加印证了这一点),于是又把精英阶层放到了救世主的地位。这并不是说中下阶层的人完全没有问题,他们的观点也没有非理性的成分存在,而是说我想看到的是更加深入地去挖掘中下阶层的现实生活,去看他们在哪些地方受伤,哪些地方又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误想法,而不只是他们是怎么想的然后加一句这些想法是错误的,如果他们想要正确,还是得向精英看齐(唯一的不同只是不再让他们主动向精英看齐,而是精英苦口婆心地去劝他们向精英看齐)。毕竟阶级区隔的其中一个重点在于,看齐本身就由于阶层环境问题是一种难以达成的目标,更何况精英观点本身可能就包含了对下层的忽视,那么这种看齐会成为上层对下层的另一种压迫么?难道今日的现状不正是因为在现实世界里下层至少部分受到了阶级的结构性压迫(而不是明面上的压迫)但又被精英忽略和反向歧视而造成的么(即便下层可能会夸大结构性压迫而精英则低估结构性压迫)?所以这本书的倾向又成了一个死循环。于是我总觉得作者在反思社会不平等方面还是差了好几口气(而且讨论阶级问题时没有布迪厄视角也会让我觉得差了点什么)。从这个程度上来讲,这本书看似在为下层说话,但其实比不上分析阶层区隔如何传递的《unequal childhood》以及精英如何用一套“自己的聪明和努力令自己取得成功”的话语来掩盖自身阶级优势的《priviledge》,至少这两本书是对这一问题更深刻的反思。

PS. 上面所说的可能会带来一些误解。其实我并不认为因为阶级围墙存在,精英就必然会完全误解下层(反之亦然),不认为下层观点必然优于精英或者精英观点必然优于下层,也不会因为精英有问题而要过度美化下层。下层自然也存在着种种问题,有些可能是由教育/经济/社会资源的区隔造成的,但这种区隔顶多也只能是为部分wrong doing进行辩护的部分理由(而不是全部理由)。此外对于结构性歧视这种说辞,我一向抱着审慎的态度,无论是种族和性别层面还是阶级层面(毕竟结构性歧视/压迫这个词太容易变成语言游戏)。其实我的重点还是在于,一方面作者想要越过阶级围墙但却疏于讨论阶级围墙机制是如何运作的(更确切地说,阶级围墙如何同性别围墙和种族围墙(以及反围墙运动)一起构成了一种难以调和的分歧。能让异质多样的弱势群体都能平等公正地获得利益而不需要任何让步的措施根本就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中,分歧的确往往需要在非零和但非全和的博弈中达成某种共识);另一方面作者在挖掘了一些deep story(下层如何看待自身地位),但没有去讨论这些deep story是否反映了现实或者反映了多少现实。没有讨论阶级围墙机制运作模式会让人觉得失了深度,而不审查narrative和现实之间的联结与断裂又让作者的倾向(通过对话让下层听精英的)显得非常武断。至少我会觉得这种武断的态度而不是结论本身更能显示出作者一直试图跨越但最终失败的阶级区隔。如果作者能够分析现实和deep story之间的差异,通过事实指出下层哪些地方的观点是错误的而精英是对的,而且精英的措施又具有可能性,那么在这些层面上精英当救世主也无可厚非。但是作者并没有这么做。而对于阶级围墙运作机制的反思一方面能够推动对错和可行性的讨论,另一方也能够帮助双方都在情感情绪上去理解对方。

《Strangers in Their Own Land》读后感(三):深层故事

2012年十一月,美国大选结束,奥巴马连任。第二天我开车上班,NPR里一位受访者按捺不住激动心情,宣称共和党再不改革、拉拢少数人群就没有希望了——“原因很简单,现在没有足够的白男做它的票仓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一直存留在我的记忆里,最开始也许因为赞同,而后来则生出疑惑。最近一年多以来,这句话时时在脑海中回荡,左右碰壁,仿佛一记记清脆的耳光。

16年大选中,我对美国拥护特朗普的右派开始产生兴趣。选举结果出来之后,我从短暂的沮丧期里爬出来,一口气听了好几本关于美国锈带与南方右派的书——从轻松易读带有美国梦色彩的自传(JD Vance的Hibilly Elegy: A Memoir of a Family and Culture in Crisis)到摆历史讲道理的专业著作(Nancy Isenberg的White Trash: The 400-Year Untold History of Class in America)。这些书都是好书,绝对开卷有益,但我总觉得意犹未尽,总觉得大脑深处有那么一些东西身处死角,难以触及——直到我听到这本Strangers in Their Own Land。

刚听完序言,我就意识到,这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书。

这本书的作者Arlie Russell Hochschild是伯克利的社会学系教授,为了写这本书,她深入路易斯安那州南部沼泽湿地地区,采访了多名当地居民。除去一两个特例以外(譬如当地环保部门的退休专家),受访者都是白人、基督徒、工薪阶层、保守派、茶党支持者;他们痛恨政府干预,反感福利制度;他们是共和党可靠的票仓,在16年大选中压倒性地支持特朗普。为了理解这些人的政治立场从何而来,Hochschild选择环保问题入手,试图解答一个让她困惑许久的问题——多年石油开采,为当地带来严重的环境问题,然而这些当地居民一方面饱受环境污染之苦并对此诸多怨言,但另一方面却强烈反对政府拨款保护环境,治理污染。她把这个问题称为自己的“锁孔问题”(keyhole issue)和“巨大悖论”(the great paradox),因为从更大的范围来说,这些人在环境问题上所展现出来的矛盾之处,也在许多其他社会问题上反映出来——譬如作为美国最穷的州之一,路易斯安那每年从联邦政府领取巨额拨款,相当一部分当地人也曾经或正在领取救济,然而他们毫无例外地反对福利制度。用Hochschild的话来说——为什么如此需要帮助的人,却如此抵制这类帮助呢?

她当然不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过去几十年里,许多经济学家、政治学家和社会学家都试图解释这个悖论,并为此提出了许多理论。譬如有的学者认为这种现象在很大程度上是富豪阶级所造成的——共和党的政策一向对富人友好,这些顶层阶级的成员可以从中获利,为了捍卫自己的利益,他们调用手中资源,利用媒体、教会、草根组织和社交网络将共和党塑造成传统价值观的旗手,大肆宣扬减税可以创造就业机会的(错误)观念,并且抹黑自由左派,从各个方面影响甚至误导下层选民,促使他们投票支持那些与他们利益向左的政策与政客。另外一批学者认为政治倾向植根于每个地区的历史与传统,譬如新英格兰地区的人与欧洲交往密切,于是对自由左派的观点感到亲切;而在南方,南北战争的伤口使得选民对联邦政府感到反感,故而力挺持有小政府的立场的保守派。还有一些学者则指出,选民所看重的不仅仅是经济政治问题,很多时候价值观在投票中更加重要——譬如在左派心中,创造性、个人自由一类的东西压倒一切;而对于右派而言,权威和秩序则更加重要。Hochschild在书中第二章一一介绍了这些观点,她认为,这些观点对她的研究也很有启发作用,然而,它们并不能解释所有问题。

听她综述这些观点的时候,我一直忍不住皱眉摇头。真的吗?广大右派选民大多是被误导的对象?或者他们的选票都是反复权衡经济利益与文化传统价值观以后的抉择?这些理论显然有许多可取之处,但在我看来,它们是那样的“学术”,那样的“理智”,那样的“头头是道”。也许正因为这些思路是如此强调逻辑分析与利益权衡,以至于许多左派对此感到不解和沮丧:这么明显的对你没有好处的事情为什么你还要做?如果不是智商感人,那就一定是受人蒙蔽(或者正是因为智商感人所以才会受人蒙蔽)!它似乎暗示,只要我们循循善诱,晓之以”理”,对方就会投入我方阵营。这样的看法,在我看来不但错误,而且危险——它不但简化问题,并且带有高高在上的智识优越感,让对方产生反感,进一步拓宽阵营分化的鸿沟。而我自从大选以来,内心深处隐约的念头正是:也许一切并没有理智的的解释,也不需要理智的解释,仅仅从冰冷的数据和逻辑入手,也许我们永远也不能抵达问题的核心。

而Hochschild也是这样想的,并且用这种想法指导她的调查研究。她诚实、深刻、尊重他人、思路清晰、文笔诚恳,她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深入接触了许多当地的保守派,尽量抛弃预设的观点,并不试图去说服谁,或者被谁说服,仅仅去聆听和感受,试图勾勒美国右派的“深层故事”(Deep Story)。虽然她的书像任何一本学术著作一样,引用了大量的数据,但她从来不以数据和逻辑来批判受访者的感受。她的重心,永远放在情感(emotion)上面。

Hochschild认为,美国南方右派在过去几十年里,在许多方面确实感受到了挤压和排斥。在经济方面,几十年前,高中毕业就能参加薪酬颇高的蓝领工作,养育一家人,而这种好事已经随着制造业衰落与全球化的趋势一去不返。书中受访者许多是中年的白人男性,研究显示,他们是美国第一代收入比不上父辈的人。也许他们并非赤贫,但经济的压力和落差是实实在在的。在文化方面,由于整个社会的声音愈加开放,尤其在同性婚姻和女性权利等方面所取得的进步,让这些保守派觉得自己所看重的传统的价值观念受到挑战。从人口组成的角度上来说,白人、中老年、信仰基督教的男性在人群中所占比例确实日益缩小,再加上自己的文化被边缘化,这些人逐渐觉得自己也成为了“少数人群”。然而,联邦政府的政客,尤其是民主党自由派们,成天宣扬地都是“其他”少数人群的权益——黑人、拉美裔、移民、LGBTQ人群争取平等权利的声音铺天盖地,而他们的痛苦挣扎却无人问津。甚至,比无人问津更糟糕的是,那些住在东西海岸受过高等教育的自由派们趾高气扬,自以为占领时代潮流和道德制高点,给自己肆意贴上落后、顽固、不文明、红脖子、乡巴佬等各种标签。

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逐渐变得不满、怨恨、多疑。在他们内心深处,一个“深层故事”逐渐成型。在这个故事里,他们排在长长队伍中间,等待美国梦。他们勤劳、耐心,遵守道德准则,坚信只要自己勤勉努力就能实现梦想。然而,他们发现有人开始越过自己,从队尾直奔前列,这些人里有黑人,有移民,有穆斯林,有女性,有同性恋,甚至有一只全身被原油覆盖的鹈鹕——那些举着环保大旗的自由派,居然把动物的利益置于活人之上!他们开始躁动不安,开始感到不公,而这个时候,他们发现队伍外面赫然有人对越位者摇旗助威,甚至拉着他们的手把他们带到队伍前方,这些鼓动越位的人里有民主党,有联邦政府的官员,有自由派的智识精英,还有黑皮肤不戴美国国旗名字里有胡森二字出身可疑的总统奥巴马。他们怀揣自己的内心故事,只与观点相同的人分享自己的看法;他们抱群取暖,互相安慰支持;他们摈弃自由派媒体,只在Fox News和其他保守媒体中寻求认可。在这样回环往复的反刍发酵之中,这个内心故事得到加强,植根在他们的大脑深处,左右他们的三观和选票。当他们在投票抵制联邦政府的影响、支持削减福利项目,反对自由派各种倡导平等开放接纳少数人群的主张时,他们真正所要表达的,是自己内心深处的不满——你们造成了我们现在的窘境,现在只要是你们支持的,我们就要反对。

在聆听这个深层故事的时候,最开始我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反驳它——不是这样的!那些排在队尾的人之所以排在队尾并不是因为他们笨,他们懒,而是因为他们曾经被绑上镣铐,被禁锢在家里,被歧视被排斥,现在让他们越位,是一种弥补!还有,这些人并没有真正地跑到你们前面去!你去看看数据,多年来housing policy的歧视造成黑人的房产只有白人的十分之一不到!女性头顶依然有玻璃天花板!好吧,我同意拉人越位的具体做法很可能不够好,有时拉的人不一定是最需要帮助的人,但我们应该进一步完善这个系统,而不是彻底打翻它!但某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大通内心反驳,不又走上了自由派“晓之以理”的老路?滔滔不绝地讲道理砸数据不正反映我自己的傲慢和优越感?于是,我心里的声音慢慢平息下来。我不再试图和假想中的敌人争辩,也不再急吼吼地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替他人寻找原因,我只是安静地去听,去试图体会这个深层故事里面的挣扎和痛苦。我问我自己:如果一种感受没有数据支持,逻辑站不住脚,这种感受就应该因此被轻视么?显然并不是这样。感受和情感的本身,和理智与逻辑一样,都是人脑神经网络的产物,它们都是真实的,重要的,对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有着沉甸甸的影响力。话又说回来,谁的内心深处没有一些不那么站不住脚的深层故事呢?当自由派高举道德大旗,抱着各种“先进”制度不放,说不得碰不起的时候,也并不见得总是那么理智,那么靠数据说话,那么……心态开放。

忘记和轻视这些不理智的情感所带来的影响力,忘记和轻视拥有这些不理智情感的人群,以及对自己的盲点不闻不问,也许正是自由派在上次大选里落败的重要原因之一。而从双方来说,因为轻视,因为觉得“不可理喻”,因为用自己熟知的方法无法说服对方,所以不把对方当做可以理解沟通甚至值得尊重的人类,也正是这个社会左右撕扯日益严重的原因之一。社会飞速前行,如呼啸奔驰的快艇,每个人都紧紧抓着自己身边的船舷,渐渐世界浓缩,只剩眼前这一点空间,以及身边几个位置接近的人,其他人群变得遥远陌生,无法触及。

当然,意识到这一点,并不代表我们就能自动找到解决问题的方式,相反,正因为这些问题植根在人类情感深处,带有根深蒂固的偏见,填补鸿沟才显得格外困难。这本书也并没有提供切实具体的解决方法,在书的结尾,Hochschild详细地描述了她所采访的这些人是如何友善亲切,强调他们人性的一面,呼吁大家尽量翻过高墙,去接触与自己不同的人,放下预设,摒弃说服对方的企图,去真正聆听,去换位体会。这样的建议,固然没有什么不对,但在当前分裂的社会之下,显得苍白无力,我只能默默地想,也许这样的分裂是社会前行的必然产物,只能留待时间去修复弥合吧?

更苍白无力,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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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听完这本书我忍不住去想,在美华人里大批右派和特朗普支持者,他们身后又有什么样的深层故事呢?也许也需要一个Hochschild一样的人来挖掘吧?应该也会很有意思。

《Strangers in Their Own Land》读后感(四):本土异邦人:他们的故事、生活和政治

Hochschild教授此书已经在北美获得不少赞誉,入围了美国国家图书奖最终轮,并被纽约时报推荐为读懂川普的六本书之一。感谢在美国的同学回国送了我一本,昨天今天迅速地大致翻了一遍,跟大家报告一下。本书目前没有中文译本,姑且翻译为《本土异邦人:美国右翼的愤与悲》(或者文艺一点《故园畸零客》《同在故乡为异客》),下文一律将该概念称为“本土异邦人”,其余我不知道通行翻译的概念我自己尽量翻译并且给出原文。

Hochschild教授的这项研究始于五年前,大约是奥巴马第一任期中期选举后茶党在国会异军突起的时候,这本书的诞生过程恰好伴随了其研究的对象逐步主导了美国政治生态的过程,一直到大选白热化阶段。在这项研究开始的时候,川普现象尚未发生,但是从全书推进的过程可以看出,不得不佩服Hochschild教授的洞察力——当她开始讨论川普现象的时候,显得如此自然。

研究始于一个巨大的悖谬:为什么深南红州在全美是经济相对落后、社会相对破败、生活相对窘迫、污染相对严重、对联邦政府补助的实际依赖程度相对高的,但是却在观念上是反大政府尤其联邦政府、对于环保问题相对冷漠、对税收和救济相对排斥、强烈抗拒“过度监管”的呢?有些人认为他们对联邦依赖程度低,或者是出于某种自我利益的精打细算,这首先是错误的。更多的解释来自文化、宗教、经济结构等等,但是都没有切中要害,实际上在调查中发现了各种相反的案例。

为了搞明白这一点,基于奥巴马时代以来历次选举的态势,Hochschild教授盯上了路易斯安那州作为自己的田野,这块南方热土不仅是全美发展程度最低的地区之一,而且是对奥巴马最反感、茶党最昌盛的地区之一,并且地处Deep South的地理中心。在这里有两本“圣经”,《圣经》,和安·兰德的《阿特拉斯耸耸肩》。这里新闻的权威是福克斯而非纽约时报。她选中了一个叫查尔斯湖(Lake Charles)的小城作为调查的中心,此地有74000人口,家庭收入中位数在$36000,大体“半黑半白”,有不少法语人群(Cajun),在路州西南部,南距墨西哥湾三十英里。她在五年中主要与60名各行各业的当地人进行访谈,其中40名茶党支持者。

在第一部分,Hochschild教授对于当地进行了初步的了解,她发现,这里的人们倾向于无视联邦和州级的法律与规制,倾向于按照旧日的习惯生活;他们会保留很多往日的回忆,但是对眼前的许多变化——比如由于水体污染而禁止游泳或者钓鱼——视如无物;他们会感觉政府总是在跟小人物作对、添堵,他们莫名地相信自由市场,有些极端的观点甚至认为污染是由于政府监管造成的,否则企业会自己搞好;他们对资本主义、对工业、小企业充满信心,一片忠诚,但是对华尔街和巨型企业则相当抵触,并且认定政府在与它们合谋;他们感到自己被背叛了,并且将希望寄托于宗教,这里是天主教信仰最诚挚的地方,几乎人人都在周日去教堂。

实际上随着调查逐步展开,可以发现这些茶党的支持者绝非许多学院自由派想象的那样,他们中相当多的人都富有同情心,待人热忱,诚恳友善,坚定地抱有老牌美国梦的信念。而在这种待人热忱中,甚至可以感到一种急于澄清的冲动:他们被主流社会塑造为青面獠牙的老顽固、整天想着夺走苦命人的福利、拒绝平权、抱有狭隘的偏见和歧视等等,而至少在很大程度上,这些固化形象本身就是偏见。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他们会成为“愤怒的南方白人”?他们到底为什么这样理解这个世界?

由此进入了本书第二部分的研究,针对社会情势的研究,主要关注了当地的工业、州政府和宗教与媒体。路易斯安那州的支柱产业是石油,此外还有盐业,“石油就是新的棉花”,当地经济对于石油及相关工业的依赖,类似于曾经对棉花种植园经济的依赖程度——这个是个令人不安的类比。对石油和化工经济的依赖,一方面导致了政企合谋,另一方面带来了环境的破坏,毋庸置疑这导致了南方的社会问题的很大一部分。州政府的财政始终要仰仗联邦补助,而在经济发展上又只能与大的石油资本合谋,在照顾当地居民的利益、保护环境等领域,几乎完全无所作为。

令这一切更加窘迫的是,九十年代以来美国和全世界的产业结构发生革命,西海岸的硅谷和东海岸的华尔街代表了高新科技和金融这两个财富的主要流向,从而使广大的南方在财富分配中日益处于被支配的和不利的位置。而对于在深南地区的人们来说,他们实现美国梦的途径就愈发窄了,真可谓“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有人说,环保主义者就是为了保护几只蛤蟆而断送我们的美国梦。)这种情况下,在查尔斯湖小城,各种大小教派的活跃也就不难理解了。

在“小政府”已经几乎小到了“恩断义绝”的情况下,教会成为了道德和情感的安置中心。小讲台上的布道给人们以心灵的慰借,同时也导致对于路易斯安纳真正的问题——贫困、劣质的教育、污染导致的健康问题——在缺乏政府的干预的情况下,同时也不为人们所重视。另一方面,文化的保守,也让当地人愈发感到,主流媒体所倡导的那一切,是在要求他们放弃自己的习惯和文化,灌输PC(政治正确),显得格外讨厌。这样,南方舆论环境逐步与主流舆论脱离了,那里盛行着各种本土的媒体,报纸、杂志、电台、电视等等。很明显,这样的结果是问题愈演愈烈。

于是作为结果,当地人与政府尤其是联邦政府的距离越来越远。有人表达了这样一个在政治和宗教之关系上的见解,颇有代表性:我有尊敬的总统,同时也信仰基督;但是基督无处不在,但是总统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总统。然而这样的大面上的描述依然不能解决到底在当地人的心灵世界发生了什么的问题。究竟在这背后藏着什么样的“深层叙事”(Deep Story;这里强调的是,人们愿意感受到的“故事”,并且这种故事藏在各种表象后面)呢?

在本书的第三部分,Hochschild教授着力讨论了当地的Deep Story,她把这个故事描述为“排队—插队”。也就是说,在这些人的意识中,在他们的美国梦中,有一种排队,人们在这个队伍里凭借自己的勤奋努力就可以终有一天排到自己应得的东西;现在开始有人插队了,她们排到了“不该”排到的地方,排到了自己前面,比如说女性、移民、少数族裔、难民甚至被救济的动物等。在典型的所谓“愤怒的南方白人蓝领男性”看来,这些人都插队到了自己前面,获得了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其他茶党支持者或多或少地感到被某一部分人插队了。

现在,在这些人看来,自己被抛弃了,被背叛了,奥巴马不是他们的总统,而是别人的;美国政府不是他们的政府,而是那些人的。这就是所谓的本土异邦人,在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土地,但是感觉到自己被抛弃、自己成为异邦人的人。这些人的痛苦、悲伤、怨恨、愤怒在不断聚集,最后成为了“unstoppable”的政治力量。在这里,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走到一起,资本家和受雇佣者走到一起,他们一起趋向右翼,一波波的政客来投合他们的口味,而只有最极端、最非主流、最反建制的才能生存。

显而易见,在这个Deep Story的背后,则是社会长久以来种族、性别等问题上的深层矛盾的爆发。虽然有不少人是在经济上陷入了窘迫,但是将这种爆发强行解释为资本主义的阶级斗争肯定是不正确的——极右翼是坚定的资本主义信徒,他们奉自由市场、企业家精神以及安·兰德的教条为圣经,还有很多资本家在其中,尤其是,他们现在正在追随一个钜富,让他做总统。

在这个Deep Story下面,又区分了三项人格:忠诚高于一切的“团队玩家”(Team Player)、做出看不见的牺牲的“祈祷者”(Worshipper)和倔强坚韧的“牛仔”(Cowboy)。“团队玩家”重视团结,重视南方的传统,强调勤奋工作,对工业能带来福祉充满信心,并且有相当高的党派忠诚度,他们会为了保证忠诚而主动忽视问题,并且不断说服自己和别人,从而愈发向右翼聚拢。“祈祷者”则对上帝一片赤诚,感恩自己得到的东西,在平日里各种克己和牺牲,因此反过来感觉政府不应该干涉应归上帝的这一切,而且颇有受难者的精神气质。“牛仔”则体现了一些文化传统上的东西,比如说倔强、冒险、崇尚男子汉气质等等。这些人格不一定体现在不同人身上,实际上这是Deep Story的不同侧面。

在这样一种深刻的社会普遍分享的“被插队者”认同下,反扑开始了。茶党的兴起有着深层的背景,这种必然性不能被任何经济的、文化的、宗教的单一维度简化地解释。于是研究进入了第四部分,就是这种本土的反扑,如何联合起来成为了左右整个政坛乃至影响世界的力量。

在这部分中,首先回顾了南方的两段重要的历史:1860年代和1960年代。1860年代,首先是种植园经济系统留下的记忆,比如说对于本土的信任,对于“再分配”的巨大抵触,对于一家一户自己勤劳奋斗实现美国梦的深刻印象,和我们所熟知的种族制、奴隶制以及农场式家庭男女分工等;另一方面,南北战争前后,南方成为了反叛的、分裂的一方,而在南方战败后,则留下来深深的被北方统治、管控、压制的感情基础。

而在1960年代到1970年代,首先是战后重新建立经济秩序,南方现有的以石油产业为重中之重的结构被奠定,在某种程度上,石油产业再现了当年种植园式的关系和氛围。另一方面,民权运动的爆发整个社会和法律环境发生巨大变化,又一次呈现了北方强迫南方改变的形式,南方人感觉到自己的习惯和文化被否定,自己所珍视的荣誉和成功的标准岌岌可危,这同样也带来了南方对于PC政治正确的巨大抵触。这两段历史的遗留问题和记忆,为Deep Story的形成奠定了历史性的和集体记忆性的基础,应该说,当前的茶党兴起是一种历史欠账的结果。

再后来,茶党和川普如何利用南方右翼的力量颠覆了美国的政治格局,就是我们都熟悉的最近的故事了。本书付印的时候,大选结果尚未揭晓,作者也没有预料到川普当选总统,而是把结尾放在了当地人选择投票倾向上。正如我们所知,川普的当选在基本面上看,当然南方右翼功不可没,而真正制胜的则是很少有人注意到的锈带蓝领让几大人口众多的摇摆州变色。再某种程度上说,本书集中于路易斯安那的研究也可以帮助我们进一步考察这些地方的变化。

这是一本致力于理解右翼支持者心理的书,作者并没有试图给出一种方案,或者做出什么评判,她只是在最后呼吁,自由派和右派有着不同的Deep Story,他们的争斗往往是因为对相互的背景不了解,因此无法理解彼此,总觉得对方不可理喻或者横行霸道。只有沟通,而非自顾自地大喊,才能重建彼此的理解,让极端政治偃旗息鼓。

作为一项社会学田野研究,这项研究是成功的,它带我们走近了这个学术和知识圈子所视若他邦的世界,提供了相当丰富相当翔实的信息,并且对于问题的梳理和分析也是成功的。和大多数田野研究一样,本书基本没有看到很多理论的东西,但是在研究的过程中,可以捕捉到作者对于各路理论和成功的深刻理解,内化于字里行间;作者也没有突出强调自己的方法,但是展现出对于各种方法的老道运用,应当说是可以让晚辈学到很多东西。令我格外感受深刻的一点是,这本书中描绘的这个美国南方的世界,在一个中国人看来,是如此似曾相识。

作为一本书,它是生动的,是富有文采的,行文几乎像小说一样流畅而优美,更关键的是,作者不是仅仅将她面对的人当成研究对象,她关怀这些人,把他们当朋友。学术界、知识界需要这种埋头扎根的研究,也需要这种关注活生生的人本身的情怀,这对于任何没有准备彻底对这个世界尤其是政治放弃希望的学人至关重要。

在本书的结尾,作者写到,她最后一次拜访一位叫哈罗德的老人时,问他会给谁投票,老人说还不清楚。于是,两人一起再一次看了看附近的那片流域(流域环境和经济在本书中很重要,但是摘要就不详细说了),这一段的描写非常感人并且富有隐喻色彩,我尝试翻译一下——

哈罗德年已耄耋,他往外望向自己钟爱的这片流域,在这里,一度曾非常雄壮葳蕤的大柏树,将它们苔藓的披风散开,宛如要浩浩荡荡地铺满整个流域,在延伸向远方。我想起了他给我看过的那张尘封着往事的老照片,照片上,大树们风华正茂。这时,哈罗德倚着窗户,慢慢地对我说,“我不知道下一次见你会是几时。只有天使加百利知道我们人生几何。但是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们将不再为肉身所累,我们将上升,我们会在那里重逢。而且,教会的人们都说,天堂里嘉树成荫。”

(这本书我只是迅速地翻了一遍,一定有许多错误和不准确的地方,敬请谅解。)

本文首发于我的微信公众号“荒堂”Huang_Tang_ 原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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