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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石堡风景》读后感100字

《岩石堡风景》读后感100字

《岩石堡风景》是一本由[加拿大] 艾丽丝·门罗著作,译林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68.00,页数:407,特精心收集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岩石堡风景》读后感(一):INFJ必读

小说前三分之一看得昏昏沉沉,看到中段突然惊醒:门罗是一名INFJ!那是只有同类才能闻到的气味:善于伪装(以至于连伪装都不是)、害怕被看穿、不理解自己的父母、外表随和内心倔强、渴望被尊重理解(有时想出风头)、既蔑视规范又胆小如鼠的纠结……之前读了那么多本门罗居然没读出来!亲人啊亲人!

另一本书《木星的卫星》讲自己和父亲的关系(应该是有自传色彩的),里面也包含了父女关系的疏离感。这种疏离感不是厌恶得完全不能交流,而是似近实远,永远不能凭本能找到沟通点的隔阂(张爱玲和妈也很像这种关系)。她和父亲总是在很努力地靠近对方,让彼此更像是父女,但几乎每次都失败了(自我的善意敌不过本我的固执)。这种关系,恐怕除了忍受下去没有别的办法。

一晃我也三十多岁成家立业了,有时候我能感觉父母在很小心地靠近我。但是很遗憾,恐怕他们永远都无法理解我,就像我永远无法理解他们一样。感谢门罗,她对我的帮助太大了。

《岩石堡风景》读后感(二):岩石堡风景

一个月看完门罗的这本,人名太多,不得不反复。 可以说岩石堡风景是小说,也可以说是传记。我愿意选择前者,因为书里仍然到处是门罗的影子。 门罗总在回忆和质疑,小说里也总是那几位角色,辛苦劳作的父亲,常年卧床的母亲,活泼开朗却不乏攻击性的继母,从小就想借着婚姻逃离却最终离婚的女儿。 大部分文字都是看似平静的描述,而结尾时门罗总会给你"当头棒喝”, 拷问人性的黑暗与矛盾,质疑亲情和爱情里的隔阂和痛点(有时候是别人,更多的是自己),你总会在这个时候回忆起自己某个经历并产生高度共鸣。 逃离仍然是主题。小说从追溯门罗的祖先威尔开始,开篇有一个神话故事:有一天威尔往家里走,看到几位邻居,于是快步追赶他们,并喊他们的名字,可惜无论跑多快也追不上他们。威尔非常害怕,赶紧用尽往相反的方向跑去。有意思的是,在倒数第二章门罗写道:“有时,我们相当自信走在正确的路上,但我们收获的永远是一成不变的失望”。 想想那些尝试逃离的人们,带领家人逃离贫穷落后的威廉,逃离叔叔的詹姆斯杰米,逃离农村的“我”,逃离家暴父亲的邻家姐姐。 还有那些想逃离却最终放弃的人们,比如“我”的爸爸,“我”的祖母以及大部分选择坚持婚姻的女人们。 觉得作者在中间部分给出定论、结论或者解决方法是很聪明的做法,就是这样的,没有人有权利去指导另外一个人的生活,也没有那么多对与错,但非常喜欢这段话,抄下来与大家分享: “随着时间推移,需要维护的东西从一切变成了一些,但只要努力维护过了,你的生活无论怎样清贫,也是令人肃然起敬的。一旦放弃了维护,你就被彻底打败,徒然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而我,越是即将逃离生活,越是在意这些细节。”

《岩石堡风景》读后感(三):一些《岩石堡风景》中和门罗其它小说对应的情节

门罗在序言里说

“我处理材料的方式其实与写作回忆录更接近。我在探索生命,我自己的生命,尽管我没有以一丝不苟的态度记录历史的真实。”

这本书是门罗在家庭历史和自己的离家之前的故事上虚构扩张的小说,真实和历史“汇入同一张河床”,是她最真实的作品,她的其它作品借用了她和她家族的真实经历,所以可以在这里发现这些作品涉及到的情节的来源。

(门罗的14本小说中还有《你以为你是谁》《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 没看。其它看了的也有很多忘了,尽可能凭回忆找出这本书和她其它对应的地方。会不断更新。

《岩石堡风景》

玛丽在前往大洋彼岸的船上弄丢了视如己出的侄子詹姆斯,后来又找到。

——《亲爱的生活》\《漂流到日本》:在火车上外遇的格丽塔差点弄丢女儿凯蒂

《伊利诺伊》

喜欢恶作剧、开玩笑、有共同的肮脏的秘密的苏茜和玛吉

——《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里“我”和内奥米本来也是一对这样的朋友,《变迁和仪式》里有比较详细的描写(这里我怀疑是门罗用自己的个人经历虚构了玛吉和苏茜的故事)

《蛮荒之地》

莱德劳一家在莫里斯镇拓荒,把取暖炉安在房屋正中间差点把房子烧了,詹姆斯大雪天在野外砍树被砸死

——《公开的秘密》//《荒野小站》:西蒙和乔治两兄弟到卡斯泰尔斯拓荒,后来哥哥西蒙被树枝砸死(有可能是被弟弟谋杀,门罗写得太妙了 这篇应该被改成电影!)

《父亲们》

残暴的班特纽康姆 我记得好像有一篇小说是一户走私酒的富农家庭 爸爸也是家暴成性 后来他们家房子被烧了

邻居有哮喘病的弗朗西斯 总是粘着我的 让我的生活变得难堪又漫长 我一直想要躲避她 还联合学校里的另一个女生孤立她

——《幸福过了头》//《孩子的游戏》:“我”以为摆脱了纠缠着自己的智力障碍的邻居维尔娜 后来在一次夏令营又重新遇到她 “我”和新认识的朋友沙琳嘲笑她 躲避她 最后在海里 维尔娜向“我”靠近的时候 我溺死了她

《苹果树下》

我“自降身份”和比自己阶级低 有虔诚宗教信仰的小马倌罗素谈恋爱 偷偷到他家做客

——《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洗礼》:“我”和贫穷的浸礼会教徒加内特谈恋爱

罗素给米丽阿姆养马,后者有一个马场

——《逃离》的同名小说 卡拉和丈夫也是开马场 替人养马

《出路》

我的未婚夫迈克尔来自一个富有的家庭 看不起我出生的家庭 想要带我逃离那里

——《木星的卫星》//《查德列家族和弗莱明家族》:“我”的丈夫对我的家庭非常的鄙视

《家》

我的父亲心脏病住院

——《木星的卫星》“我”爸爸心脏手术住院(这篇涉及到门罗个人经历的部分很多 还包括她的三个女儿)

康妮——继母的侄女——是一个蓬勃向上的,妩媚的,有人情味的护士,照顾我爸爸

——《幸福过了头》//《一些女人》:丈夫绝症濒死 妻子是教授 护士特别有活力 对丈夫特别热情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

我对旅途中一片墓地的历史特别感兴趣

——《木星的卫星》//《查德列家族和弗莱明家族》:一个外来人租了我家农场一角的小房子 死了以后埋在那的一块大石头下面 “我”无法弄清这个人是谁 从哪里来

爸爸以前养狐狸做毛皮 我家住在村子边缘的一条道路的尽头 妈妈很年轻就得了帕金森 我在火鸡厂打过工......这些在很多篇小说里都以各种形式写过 几乎是门罗读者的常识 就不提了

《岩石堡风景》读后感(四):The view from Castle Rock

奥斯丁说他们应该去湖边看看冰。如果那么早就下这样的大暴雪,风会把浪头卷到岸上,结冰。到处都是不同形状的冰。人们去那里拍照。报纸上常常会刊登最棒的照片。奥斯丁也想拍些照。他说这样可以拿到夏威夷去给别人看。 ——冰的照片

当卡琳拿到那些冰的照片时,奥斯丁已经去了夏威夷,并且去世了。照片上的天似乎更蓝,但因为缺乏参照物,冰网和冰柱看上去没有实际上那么大。她应该给奥斯丁拍一张照片的,卡琳想。也许照片里确实有他?只不过他不见了,消失了,像曾经存在过的一块冰,此刻成为照片中明亮的白色。

我尝试着把门罗笔下的某个故事重新讲一遍,但这种重述总是失败。就像上面这一段,它是《冰的照片》的结尾部分——一个更潦草、粗陋的版本。这个故事相当简单,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奥斯丁和卡琳去拍了冰的照片。”当然,你知道这个故事里隐藏着某个秘密的转折。因为一种抹去重要事实的冲动,我漏掉了这个秘密的转折。

“人们的生活……是乏味的、简单的、令人惊奇的、也是高深莫测的——铺着油毡布的厨房就仿佛深不可测的洞穴。” 如同不易察觉的洞穴入口,门罗的小说中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秘密的转折。即便如此,在重述某个故事时,我仍然不愿提及这些重要的时刻或场景,这种感觉像是,你已经成为一个共谋者,想要包庇某种东西——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阅读中我常常感到,作者渴望隐藏这些重要时刻的欲望几乎和渴望揭穿它们的欲望一样强烈,无从分享的真相让人寝食难安,但她就是舍不得一口气说完。

这样的吝啬,在她晚年的作品中尤其明显。大约40岁时,门罗放弃了写长篇小说的念头:“在我的生命里充满零碎的现实,而我从别人的生活中也看到同样的景象,这就是我不写长篇小说的原因。”我们知道,生活是由大量琐事和无意识的社会化习惯组成的,它连绵无序,没有线索。与生活相比,故事则必须有相对合理的解释与安排。按照纳博科夫的标准,小说家就是那个对这堆杂乱无章的事物大喝“开始”的人,他或她需要重新赋予生活的材料以意义,让世界重新发光、融化、让每一粒原子都重新得到组合。放弃创作长篇小说,大约是门罗对“作出合理的解释与安排”诸如此类的事失去了耐心,把生活的碎片拼凑起来,这行不通。她的目标不是编织情节人物,使它们更接近想象或真实的世界,她真正感兴趣的,是“把一件事情从垃圾中拯救出来”——以不易察觉的方式潜行在人物的内心世界,找到那些秘密的蛛丝马迹,果断又若无其事地刺破生活的表面。

但我并不认为门罗是那种“发现生活真相”或“探索生命意义”的作家,尽管她将生活的细胞切片悉数放大,清晰到令人不堪忍受的地步,但在显微镜下观察得越久,你只会发现生活本身显得越发可疑。“只有上帝才是真正的作者。我们不应试图取代权威,试图写出关于生命意义的小说,那是上帝才能领会的东西,人只能写写供消遣的东西。”重要的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事情是如何发生的,甚至,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人(作者及小说中的人物)如何讲述它。无数次,我震惊于门罗总是能如此轻松地建立起叙述者不容辩驳的权威,让读者“不是跟着故事走,而是奇迹般地进入故事情节当中”,同时又能在游走的视角中将一切解构于无形。她并不打算让你无条件地相信她,但在真实与虚构之间,你依然会选择相信那些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岩石堡风景》几乎就是一本“讲述故事如何发生”的书,作为回忆录与小说的结合体,门罗在这本书中将虚构与非虚构编织在了一起。在我看来,这样的写法其实非常危险,无异于魔术师在表演时撤去遮挡幕布,并将道具一一亮出。如果技艺不精,不仅容易让人看穿底牌,甚至会显得拼凑或矫饰。但门罗就是门罗,几乎没有什么材料是她处理不了的,她总是能点石成金。单单《岩石堡风景》这一篇,就可以看作是炫技之作。这个故事的原材料是一份流水账式的航海日记和几封书信,门罗无中生有,还原出一段喧哗与骚动的背井离乡之旅。在这个短篇中,共有8个人物登场,每一个人物都得到了充分的曝光。马戏团般的热闹群戏让人目不暇接,叙述者如幽灵般随意穿梭,不时又跳出虚构的红圈,将真实的情况和盘托出。天气晴好。风和日丽。老詹姆斯身体无恙。阿格尼丝产下一子。鲸群出现。在甲板上回望苏格兰。正在发生的现场与尘封的古老笔记彼此对峙,逼迫你不得不重新凝视那些早已烟消云散的时刻。在现实生活中,这些来自蛮荒之地的亲人们远涉重洋,不过是到达了另一个寒冷荒原,玛丽终于还是结了婚,阿格尼丝继续生育,沃尔特曾衣锦还乡,那个在大海上出生的婴儿——医生曾断言,他的出生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值得夸耀的事了——在在到达魁北克一个月后死去了,他拥有了一块小小的墓碑,上面写着“生于海上”。人的一生值得反复回忆的重要时刻大约非常有限,有时人们需要不断地重述过去,只是为了确认某些事真的发生过——总有一天,那些令人惊心动魄的瞬间会被深埋或遗忘,生活就变成了不可辨驳的现实。门罗的小说中出现过无数希望与厄运降临的时刻,彼时人物对命运或许已经有所察觉,但一切仍被不确定性笼罩着,事情或许最终得偿所愿,或许注定偏离常规。而在这之前和之后,人们的叙述也将成为故事的关键——在叙述者或视角人物的口中,事实总会发生变形,成为不愿提起的丑闻、被夸大的荣耀,或仅仅只是一种假设。

尽管没有主要人物、次要人物的区分,但老詹姆斯在《岩石堡风景》这一篇中无疑是一个关键而值得回味的人物。开头,门罗写到安德鲁在十岁那年跟随老詹姆斯去岩石堡的事情。站在城堡顶端,老詹姆斯郑重其事地让儿子眺望远方并对他说:你终于看到美国了,我的孩子。过了几年,等安德鲁会看地图之后,他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他们眺望的那块陆地,根本不是父亲所说的“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地产,连乞丐都坐着马车乞讨”的乐土美国——而是苏格兰的法夫。这件事被记录了下来,成为安德鲁心中永远的谜团——这是真实世界中的谜团。另外一个谜团是门罗虚构的:当船上的人惊呼着“最后看一眼苏格兰”并纷纷起身眺望时,老詹姆斯一动不动。他一路上都在回忆、编造关于家乡的故事,看样子他应该是那个最不愿意离开的人——他已经60多岁了,对即将到达的新大陆他也根本没有兴趣,那里不是他的家,只是一块墓地。然而当告别的时刻到来,似乎他又真的认为,所有的人都应该挥手再见,除了他自己。为什么?门罗没有说。更进一步,我们还会问,这篇作品为何要被命名为“the view from Castle Rock”呢?从岩石堡上看到的景色——也就是当年老詹姆斯指给儿子看的虚构中的美国,现实中的苏格兰——那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应该关注它真实的那一面,还是谎言的那一面?那个站在岩石堡上、年轻的、远望故乡的詹姆斯,和瘫坐在甲板上,年老的,拒绝回首告别的詹姆斯究竟分别在想什么?从年轻到年老,这中间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一些彻底改变他的事?

这是门罗拒绝交代的,也是我们最渴望了解的——就像《冰的照片》中那个并不存在的胶卷上的人影,需要动用想象来补齐。

《岩石堡风景》读后感(五):为什么读爱丽丝·门罗要先读《岩石堡风景》?

(本文为王芫在《得到》app上关于门罗的讲座文字稿。该讲座一共五讲,本文为第一讲。)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大家好,很高兴有机会和大家分享我阅读爱丽丝·门罗的心得。爱丽丝门罗是一位加拿大作家。我在加拿大生活了十多年。我去过她的家乡,还翻译过她的十四本著作中的一本。这一本刚刚由译林出版社出版,叫做《岩石堡风景》。门罗是我最喜爱的作家之一,也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家之一。今天我受邀请分五次和大家一起阅读她的作品集《逃离》,正好借这个机会”老王卖瓜“,推销一下我翻译的《岩石堡风景》。

门罗的作品集水平非常整齐,这在作家中是不多见的,每个作家都有处女作和巅峰期,爱丽丝·门罗的第一本作品《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就已经是成熟作家的气象。从此她一直保持这个水准,一直到最近的一本《亲爱的生活》。今年她已经87岁了,是一位癌症患者,深居简出,这本《亲爱的生活》也许是她最后的作品,但也说不定她还会在有生之年给我们意外的惊喜。不过,我说她的作品集水平整齐,是相对于写作者的普遍现象来说的,如果把她本人的作品全部读一遍,你仍然会发现细微差别。《逃离》这本书不是门罗最好的作品,然而《逃离》这本书影响最大。即使从未读过门罗的人,只要知道她的名字,基本上就知道《逃离》。换句话说,门罗的名字是和“逃离”这个意象绑定在一起的。为什么呢?因为“逃离”这个词概括出了门罗一生写作的主题。也就是说,逃离这种情绪,这种行为,这种意象贯穿了门罗一生的创作,弥漫在她的每本书里。她的书只有这一书以《逃离》为名,于是虽然本书不是她最好的作品,它的名字却也因此而打响了。

那么爱丽丝·门罗要逃离的是什么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从《岩石堡风景》里找到蛛丝马迹。

我们先来看看爱丽丝·门罗的家乡是什么样的。1931年7月,爱丽丝·安·莱德劳出生于加拿大安大略省休伦县文海姆镇。这位莱德劳家的大女儿就是日后闻名于世的爱丽丝·门罗。门罗是爱丽丝第一任丈夫的姓,等到她和门罗先生离婚的时候,她已经以爱丽丝·门罗为名出版了几部作品。为了保持清晰的出版记录,她就保留了前夫的姓氏。爱丽丝出生的文海姆镇,距离加拿大最大城市多伦多只有两个小时车程,但因为加拿大北部寒冷,大片的北方国土实际上无人居住,所以文海姆镇几乎就是人能居住的国土之边。根据2011年加拿大人口统计数字,文海姆镇的常住人口是2875人。该镇的邮政编码是N0G 2W0,本地人自嘲地说:这是因为没有人要去文海姆(No One Goes to Wingham, Ontario)。

就在这么一座不到三千人的小镇上,也有中心与边缘的区别。读过爱丽丝·门罗作品的人,多半都会注意到这么一幢房子,这座房子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它夹在城市与乡村之间。站在那里向东看,房子越来越密,越来越整洁。当树叶落光之后,还可以看见教堂的尖顶和镇政府的塔楼;但从那座房子往西看,只能看到大片的农田,以及远处小山顶上的另一座房子。那座房子十分遥远,几乎位于从这里到地平线的中点。这么一幢夹在两个世界之间,似乎属于城市,又似乎属于乡村的房子,是爱丽丝·门罗作品里反复出现的经典意象。有时,故事的叙述者住在这里,你能感觉到这座房子影响着故事叙事人的视角;有时,故事的主人公住在这里,那么这座房子就会影响主人公的选择和情节的走向。

爱丽丝·门罗自己就出生于这样一幢属性模糊,位置尴尬的住宅里。她家这幢住宅位于文海姆镇一条名叫维多利亚路的尽头。我去参观过这幢房子,维多利亚路到了这里就到头了,左边一幢房子,右边一幢房子,再往前走就是一片防风林,透过树木之间的空隙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刚刚收割过的玉米地。看到这幢景象,我还是有些惊讶。近一个世纪过去了,眼前这座红砖房子仍然是维多利亚路上的最后一幢。换句话说,八十多年的时间里,文海姆镇不曾从这里向外拓展一英尺。

爱丽丝·安·莱德劳在那里一直生活到十八岁。

她的父亲名叫罗伯特·莱德劳,莱德劳这家人是在1818年从苏格兰移民到加拿大的。他们移民的目的是获得土地。罗伯特·莱德劳的父母拥有自己的土地,但他们希望唯一的儿子能成为一名医生、律师或者工程师。罗伯特·莱德劳天资聪颖,在乡村小学里表现出色,于是父母把他送到镇上去读中学。所有的人都认为他会靠着读书改变自己的人生,但罗伯特·莱德劳却连中学都没有读完,自然也就没去上大学。爱丽丝·门罗记述了几件小事,其中一件事是老师让大家去买“科学记录纸”(science notepaper),罗伯特来到镇上的文具店,向店员要“信号雪纸”(sign snow paper)。这类在别人看来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罗伯特觉得自己受到了嘲弄。他感觉不适应,一来二去便退了学。门罗在分析父亲的性格时写到:“他内心骄傲,外表却可以十分谦逊。骄傲令他既胆怯又易怒,随时准备着彬彬有礼地退出……他喜欢把自己弄得十分神秘,将自己的原则和秘密以令人费解的方式结合在一起,为的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从而保护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1]”

就这样,罗伯特·莱德劳没能走出农村。尽管进城并不意味着成功,但中途退却,至少也意味着没有能力改变自己。另一方面,罗伯特·莱德劳又并非典型的乡下男孩,他的内心既敏感又躁动,不像乡下人那么稳健、务实。1925年,罗伯特买了一对银狐,从此以养殖狐狸、出售毛皮为生。他用这种方式解决了自己的身份困惑:既不必前往城市,也没有回归为常规意义上的农民。罗伯特的狐狸圈吸引了一个年轻女子前来参观。这位女子名叫安·克拉克。下面这句话也是来自爱丽丝·门罗的记述:“安一下子就被狐狸吸引住了,并非如罗伯特母亲所理解的,是假装对狐狸有兴趣,实际意在勾引她儿子。[2]”

在这里,我要插播一下对爱丽丝·门罗的文字功力的赏析。爱丽丝·门罗以写短篇小说著称,很多评论家都说:她的一个短篇顶得上一个长篇。那么她是怎么做到的呢?我觉得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的语言高度凝练,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传达有效信息。上面引述的那句话描述了父母的恋爱过程。这个恋爱起于狐狸圈,我们可以想象罗伯特的狐狸圈在乡村里是一件新鲜事儿,远近闻名,每天都能招来一些路人驻足观望。有一天,一个叫安的女子来了。她不仅来了第一趟,还来了第二趟,第三趟。两个年青人的一举一动都被罗伯特的母亲看在眼里。她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子是假装对狐狸有兴趣,实际意在勾引她儿子。既然罗伯特的母亲有这种想法,那么就说明这一对男女已经从谈狐狸上升到了谈理想谈人生,越聊越难舍难分。透过罗伯特母亲的视角,读者了解到了这一对男女关系发展的脉胳。

我们再来看看安·克拉克是什么人。安来自于一个真正贫穷的家庭。她精力充沛,野心勃勃,执拗顽固,完全靠着自己刻苦学习成为一名教师。而她之所以停留在教师这个职位上,仅仅是因为在那个年代,当教师已经是穷人家女孩子的最好出路。“她工作努力,受人欢迎,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尚有一部分潜能,无法在教师这个岗位上发挥出来。她天生善于发现机会,有挣钱的天分……看着眼前的那几只狐狸……她看到的是一个新工业,一个发财致富的机会。她已经存了一小笔钱。她热切地要买下一个地方,让我父亲的事业启动……她成了我的母亲[3]。”

我们再一次感叹门罗用词的经济,叙事的简练。

安掏钱买下的地方,就是维多利亚路尽头的这幢房子。

罗伯特·莱德劳在这里建立起了自己的养殖王国,鼎盛时期曾经养过二百多条狐狸。然而他的生意始终挣扎在生存与死亡之间。个中原因,在爱丽丝·门罗看来,主要还是因为时机不对:先是大萧条,“然后又是二战。钝刀子割人的感觉大概比一夕之间灰飞烟灭的感觉还要难受。有那么几年,出售皮草的收入比起务农来还算是好的,但在半死不活的境况下勉力维持了十几年之后回头一看,坏年景毕竟还是比好年景多”。

爱丽丝·莱德劳从一出生,面对的就是摇摇欲坠的家族生意,时好时坏的经济状况。直到她上了高中,父亲终于不得不结业,然后在镇上的铸造厂找了一份保洁员的工作。爱丽丝的母亲虽然心比天高,但命运不济,做生意的才华只得到了昙花一现式的展露,然后就患上了帕金森症,渐渐失去了行动能力。父母的性格反差,令敏感的爱丽丝从小就深受折磨。爱丽丝·门罗的女儿席拉·门罗曾经在回忆录里写过这样一件事:爱丽丝上小学时,安曾经逼着她去社区中心学滑冰。爱丽丝是个内心细腻,动作笨拙的孩子,特别害怕当众摔倒。每当她在冰上摔倒,她就会用哀求的眼神望着父亲的方向,但父亲总是扭过头去,假装看不见。爱丽丝·门罗告诉自己的女儿,这是因为“他不想知道世界上还有跟他一样的人存在。[4]”

就这样,那一座红砖房子便成了这家人力不从心的具象表达。安尽一切努力让自己的孩子摆脱这一尴尬处境。加拿大的小学都是就近入学,爱丽丝·莱德劳的家从地理位置看,离一所乡村小学更近,但安去镇上据理力争。最终,镇上的小学同意让爱丽丝入学,但要求她家补交一笔税款。

于是,小小年纪的爱丽丝·莱德劳便每天徒步一英里多去上学。“沿着这条路往镇上走,房屋会越来越稠密,一条囫囵的土路会渐渐分出行车道和人行道,走到最后,你还会看到一盏孤独的街灯。[5]”就在这样日复一日从乡村到城市,再从城市返家的行走中,爱丽丝·莱德劳产生了强烈的逃离的渴望,同时也为日后的爱丽丝·门罗找到了一生的写作主题。

爱丽丝·莱德劳想要逃离的到底是什么呢?在我看来,她想逃离的并不是地理位置上的乡村(晚年的爱丽丝·门罗选择回到离故居三十五公里远的克林顿镇居住),而是乡土社会的人际关系。爱丽丝·门罗在评价母亲的商业成功时写到:“这样一个女人,与自己的婆婆时有磨擦,跟整个婆家都处不好关系,被邻居们认为端着架子,被镇上教会里的女人们认为过于争强好胜,却在一个陌生人组成的世界里,如鱼得水,宾至如归[6]。”所谓“陌生人组成的社会”,就是建立在商业交换基础之上的都市。

爱丽丝·门罗提到母亲时语多刻薄,但在我看来,她遗传了母亲对于“环境定义个体”的厌恶。熟人社会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给个体留出精神成长的空间。在文海姆镇上,一个人不能为散步而散步,“除非是一些上了年纪的拥有产业的男人,昂着头走来走去,巡视、批评市政项目[7]”;这个社会崇尚务实和稳健,“如果你为了拿毕业证书而不得不学习文学、历史与地理,那么你应该在毕业后尽快将其忘掉”;这个社会最大的问题就是党同伐异,“每次语文书一发下来我就会一阵狂翻,我要在全班同学都读到并且鄙视那些诗之前,抢先发现它们。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我都必须对自己的嗜好严防死守。一旦泄漏,我将受到永无止境的攻击和嘲笑。尽管,在某种程度上,我已经或多或少成了大家的笑柄。[8]”

但另一方面,尽管爱丽丝与家乡人的精神气质格格不入,她又毕竟是罗伯特·莱德劳的女儿,她继承了莱德劳家族“内心骄傲,外表却可以十分谦逊”的表象。为了应对环境的压力,融入社会,她形成了一种冷峻、犀利、不动声色的表达方式。“我喜欢传播新闻和闲话……我在过程中学会了掌握分寸,不会因为太尖刻或者太粗俗而遭到斥责,也不会被人警告:太聪明了对你不好。我已经熟练掌握了一种不动声色,甚至是一本正经的风格,能让人们即使明知不妥也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从而无法判断我到底是出于无心还是出于恶意。[9]” 这一段话谈论的是她少年时代的口语风格,实际上也概括了她作为一名作家的书面语言风格。

爱丽丝·门罗获得诺贝尔奖后,文海姆图书馆改名为爱丽丝·门罗图书馆。在图书馆一角,有一个小小的展示柜,柜子里摆放着若干张照片,照片上呈现的是文海姆镇的标志性景物,照片下方则配有从门罗作品里摘下来的句子。比如在钟楼的照片下面,配的是这样一句话:“带钟楼的邮局,方正、有用、一副就事论事的神态”。即使对门罗一无所知的人,都很难从这样的措词里读出对家乡的赞美,若是了解门罗,定能会心一笑。这就是爱丽丝门罗的风格,她不会直接了当地说:这是一个多么闭塞、守旧、令人窒息的地方啊!

爱丽丝·门罗与家乡的关系就是这样尴尬又复杂。2013年门罗获得诺贝尔奖后,《多伦多星报》发表了一篇文章,题为《爱丽丝·门罗从哪里找到她的故事》。文章中谈到:一位来自门罗家乡的女士告诉作者:自己的母亲当年读过门罗的小说后,认为“爱丽丝·门罗应该为自己感到羞愧”,理由是:她写的既不是小说——我们能认出书里的每一个人;又不是纪实——书里的每一个人都比实际要坏。

爱丽丝·安·莱德劳最终还是靠接受教育改变了命运,实现了对家乡的逃离。在回忆高中最后一年的一场考试时,她写道:“这对我来说是一场命运攸关的考试。时至今日,每当走进凉爽明亮的春夜,感觉到新芽正在树枝上萌发,我都能回忆起当年那场命运之战如何令我蠢蠢欲动,我的野心如何像新生的树叶一样,在料峭春寒中既蓬勃向上,又瑟瑟发抖。[10]”我想,我们每一个通过教育而改变了处境,逃离了令人窒息的环境的人,读到这一句话都会深有感触。但爱丽丝·门罗和绝大多数人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她的逃离没有终点。我们每个人都有逃离的瞬间,但很少有人像门罗一样终生处在逃离之中,永远逃离在逃离的路上,永远对自己的现实处境抱有怀疑与犹豫,永远都不满足。

[1] 引自《岩石堡风景》中的《劳碌一生》

[2]· 引自《岩石堡风景》中的《劳碌一生》

[3] 引自《岩石堡风景》中的《劳碌一生》

[4] 引自席拉·门罗《母亲与女儿的生活》(Lives of Mothers and Daughters)

[5] 引自《岩石堡风景》中的《劳碌一生》

[6] 引自《岩石堡风景》中的《劳碌一生》

[7] 引自《岩石堡风景》中的《出路》

[8] 引自《岩石堡风景》中的《苹果树下》

[9] 引自《岩石堡风景》中的《父亲们》

[10]引自《岩石堡风景》中的《劳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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