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林网

《昨日的边城:1589-1950的马边》经典读后感有感

《昨日的边城:1589-1950的马边》经典读后感有感

《昨日的边城:1589-1950的马边》是一本由龚静染著作,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42.00元,页数:288,特精心收集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昨日的边城:1589-1950的马边》读后感(一):华西都市报:用思想和脚步的双翼 去重访“昨日的边城”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邓丽君的歌声温柔而缠绵,但却难以述尽像马边这样的西南小城。因为,在马边,故事多,倒是真的。但并不只是“充满喜和乐”,而是更有历史的风雨激荡在其间。马边,自古即为“西南边区之中心,汉夷贸易之总枢”。彝与汉、传统与现代、中央与边疆,诸多矛盾交错汇集于此,四百年风云际会,小城背后是大历史。

四川作家龚静染,多次从成都去往位于乐山、宜宾、凉山接合部,一个叫马边的小城。他一边从书本、史料上获知这座小城的前世今生,尤其是清代以来闪烁在历史岁月中的刀光剑影,又一边用脚步丈量那片充满意味的土地,用亲眼所见、亲身所感,与文字的记载,进行两相对照。当文字与脚踪,史料与目击交汇对照,一些思想的火花、果实就产生了。这本书,就是龚静染最近由四川文艺出版社推出的非虚构力作《昨日的边城》。

从一本旧书 走进万历十七年的马边

2015年,龚静染从成都出发,一个人开车去马边。马边是一个宁静的边城,山峦不言,白云悠悠,河水静静流淌。深深吸引着他。“它跟我见到的很多蜀中小城不一样,这体现在人文历史、风土人情、民俗习惯等方面。”早在十年前,在乐山婺嫣街上的一个旧书摊上,龚静染买到李伏伽先生的自传《旧话》。“这是一个马边人写的关于马边的书,让我产生了去马边的想法。”

当书中熟知的地名在车轮下碾过,沐川、黄丹、舟坝、利店、荣丁、下溪、川秧,然后抵达马边县城,行驶在这条路上,龚静染恍若走进了茫茫的历史之境。这趟旅程,他只花了五个小时就抵达马边。他想起来,李伏伽在《旧话》中描述中的路程应该至少需要三到四天,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如今交通状况已大为改观,但他的疑问也是从这时升起的:“被缩短的时间是不是我们的记忆中失去的那一段?”

龚静染在书中写道,实际上在清朝以前,西南边塞的核心区域有两片,一个是以马边、雷波等为代表的小凉山地区,一个是以大小金川为代表的川藏地区。这两个地区在《清实录》中比四川的其他地方记录的多得多。关于马边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很远的时期,它的建城史始于万历十七年。在过去,马湖地区是四川少数民族的主要聚居地之一,马边处在马湖地区的西北部,位置非常显要。在史家的眼里,明朝万历年间是个风云动荡的时期,明清易代的关键跟这个万历朝关系甚巨,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就反映了这个时期。

被对历史的好奇心驱使,龚静染曾在半年内四次去马边。他对《旧话》中涉及的地方进行实地考察,而探访地实际就是万历十七年后的历史发生地。2016年夏初,为了了解马边周边的地理状况,他专门沿着马新公路走过一次,去了黄琅,晚上住在马湖,突然就搞明白了一个问题,“即为什么万历十七年要在现在的马边建城?这个问题之前我一直没有去认真想过,因为书上写的是朝廷钦定。但实际上,马边处于马边河和中都河的延伸交汇点上,这个点把马边推到了小凉山北部要塞,成为边疆布防的准确坐标点,也就是说地理的隐形因素决定了马边应该就在这个位置,而不是别处,这才接近了历史的本相。”

龚静染曾将嘉庆版的《马边厅志略》、光绪版的《雷波厅志》和乾隆版的《屏山县志》拿来做对比。因撰史者的角度不同,记录也有不少差异,但正是这些差异的呈现,为读者带来了更大的认知空间。“同时,我也非常关注故事与故事、故事与人物、故事与时代之间的勾连,每一个看似单独的故事,其实反映的是马边历史中一个重要时期或事件,整本书大致串联出了一个小凉山边城的通史脉络,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非虚构叙事的基础上的。”

从边城入手 闻得一段历史的鲜活馨香

在《昨日的边城》中,有大量史料记述和自己的新颖思考,但并不是学院内的学术专著。其中有大量的叙述、故事、历史细节,文笔质朴淡然,时而有诗意的语言,散发深谷鲜花的清香。龚静染不认为这是一本“掌故式、民间传说式或者文学创作式的书。”用非虚构文体更适合形容这本书的体裁。龚静染说,“这几年非虚构写作逐渐被重视,实际上这不仅仅是时代语境的变化,也是对虚假表述的遗弃,当然它对写作者的要求更高,需要完成两个基本的工作--对历史事实的追寻和客观真实的叙述。这是它的价值所在,也是写作者最难做到的地方。虚构是文学的魂,代表着文学表达的自由,但非虚构并不是与它截然相反的异类,也许在到达文学的目的地过程中,我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方式和路径而已。”

龚静染写完《昨日的边城》的时候,季节已经来到了秋天。这正是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马边大风顶旅游的绝佳时期,那个4000多米海拔,栖息着大熊猫等珍稀动植物,有着珙桐、杜鹃、高山草甸、林海的森林花园正在静静怒放。

此刻的龚静染,想到的是另外一个人:英国植物学家威尔逊。“他曾被称为是打开中国西部花园的人,却无法走进这里,这不能不说是他人生的一大遗憾。”而就在此前不久,传来了仁沐新高速、乐西高速即将动工兴建的消息,马边在几年后将结束没有高速公路的历史,而这两条高速公路将把马边的旅游送进黄金时代。而“马边作为一个边城的概念将从此消失。这就是时代的变迁,速度之快甚至让我们来不及怀旧,但这本书的意义就出现了,它或许将我们又带回了过去的那段历史中,重新去体味人间的喧闹和沉寂、闪耀和黯淡。”

一百多年来,中国的西南边地,一直有西方学者、传教士、冒险家的足迹。作为一个当代人,走进一片沾染历史浓郁气息的土地,龚静染说,他总会想起笔下的那些人物和故事,“心里总有种会与它们突然相遇的感觉。”突然遇见什么?遇见历史,时间,遇见他人,最终遇见我们自己。在当下提倡“一带一路”学术研究的大背景下,从一个小小的边城入手,梳理一段历史,闻得一段历史的鲜活馨香,或许就是边地历史研究的当代意义吧。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张杰

《昨日的边城:1589-1950的马边》读后感(二):向以鲜:无边的边城——龚静染《昨日的边城》札记

文/向以鲜

自古蜀地多巫祝之气,饶仙道之风。在此古老文脉洗涤之下,蜀人好幻想长冥思的浪漫诗学传统源远而流长。故蜀国出大诗人,出天文学家,出梦想家,出美食家,均与此息息相关。民国时代的学者谢无量甚至从哲学宗教(儒释道)、文学艺术诸方面,力证其“蜀有学先于中国”的略显自恋的蜀学论断。

蜀地何其广袤,蜀学何其渊深。在梦幻的外衣下面,还包裹着一颗经世致用、谨小慎微的心。表现在文学方面,最突出的例子即是,近年来蜀地出现了一批饱含深沉之思,浸透着学养与汗水的非虚构作品。仅就个人有限的阅读而言,其中的姣姣者当数阿来的《瞻对》、蒋蓝的《一个晚清提督的踪迹史》和龚静染新近推出的《昨日的边城》。上述三书各领风骚各擅所长,为中国的非虚构写作贡献了难得的范本。蒋蓝浓墨重彩为一个“二流历史人物”晚清四川提督唐友耕立传,从蛛丝马迹中寻觅历史的血腥烟云;阿来的《瞻对》,则是史笔诗心,为一个处于汉藏交汇之地的铁疙瘩康巴部落写下波澜壮阔的传奇;而龚静染《昨日的边城》,试图打通一座汉彝杂居的小凉山边城的历史脉络。

龚静染是一个清醒的写作者,对于非虚构写作,他在本书中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非虚构写作逐渐被重视,实际上这不仅仅是时代语境的变化,也是对虚假表述的遗弃,当然它对写作者的要求更高,最少需要完成两个最基本的工作——对历史事实的追寻和客观真实的叙述。”作者认为《昨日的边城》不是一本掌故式、民间传说式或者文学创作式的书,也非学术专著。那么,这是一部什么样的书呢?龚静染甚为谦逊地说,本书呈现出“一种非虚构的特征”。

当下谈论非虚构写作者甚多,言人人殊。我个人认为,非虚构写作并无一定范式,但是有两条线索或路径,却是非虚构写作者所绕不过去的。也可以说,它们是非虚构写作者手中的两大利器:一是田野考察,二是文献整理和征引。离开了这两者,非虚构写作很难成立。这让我想起王国维早在二十年代撰写《流沙坠简》时就曾提出的二重证据法:“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种材料,我辈固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训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为之。”所谓二重证据法,即将地下之考古成果与地上之历史文献相结合相印证,从而得到一个相对真实可信的历史场景的研究方法。陈寅恪进一步发挥了二重证据法:一曰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二曰取异族之故书与吾国之旧籍互相补正;三曰取外来之观念,以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后来,中国的人类学者黄现璠还在王国维的二重证据基础之上,提出了三重证据法,即地下文物、地上文献与口述史的有机结合。就当下的非虚构写作所采用的方法来看,更多的是以田野考察中所获得的大量耳闻目睹的“口述”资料,辅之以文献的印证来达成非虚构写作目的。对于地下文物及考古成果的运用与追溯,相对来说较为专业,因此涉猎较少。

在我看来,《昨日的边城》就是一部典型的非虚构作品,它不仅有着丰富的田野考察经验(现场踏勘与走访),而且对史料的遴选和采用也用尽了心思,下了一番苦功夫。这是个苦力活儿,也是非虚构写作的基石。文献钩沉方面,则是另一种苦功夫,也更需要耐得住寂寞的功力。据作者自述,他曾将嘉庆版的《马边厅志略》、光绪版的《雷波厅志》和乾隆版的《屏山县志》进行细致的对比,从而发现这三个互为邻县之地,在彝族家支关系上千丝万缕,在历史上共同经历过的大事件,因撰史者的角度不同,记录也有不少差异。作者发现了隐藏其间的微妙差异,并从这些差异的呈现中,展现了更大的认知空间。不仅在较大的历史叙述中作者力求全景式地呈现,就是在很多细枝末节上,作者也给予了认真的关注。比如,本书提及北宋治平二年(1065)“把截将”王文揆跑到马边来,“据险立寨,侵耕夷人山坝,名赖因”。 把截将这个称谓并不常见,什么是“把截将”?作者告诉我们:即在政府军之外的土将,也就是一些民间武装的头领。他们私募家兵,驻扎在夷地,朝廷不给俸禄,但如果能够立功,接受朝廷招安,就可以“迁转及出官”。这在当时确实是个不错的买卖,有一点梁山泊好汉的故事意味。说穿了,把截将的出现,就是朝廷利用民间力量制衡少数民族势力的一种权利之计。就我所知,把截将一词,在正史中首见于宋代蜀人眉州丹棱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中,但最早记录这种军事制度的则是蜀地大诗人苏轼。龚静染引述了苏轼《与李琮书》的记载,李琮时任梓州路转运副使:“(蛮夷)出入山谷,耐辛苦瘴毒,见利则云合,败则鸟兽散,此本蛮夷之所长,而中原之所无奈何也。今若召募诸夷及四州把截将私兵,使更出迭入,则蛮夷之所长,我反用之。”于此,可见作者在文献方面下的功夫,绝非寻章摘句而已矣。

但是,并不是运用了二重或三重证据法,就可以形成一部非虚构作品。显然不是的,即使是运用上述方法写作的经典著作如王国维的《流沙坠简》,或口述史研究名著英国学者拉斐尔·萨缪尔的《伦敦东区的下层社会》等,也不能称之为非虚构作品,它们只是史学著作或人类学著作。这是因为非虚构写作,无论多么忠诚于非虚构,它永远是创造性的写作活动,而非纯学术的客观的研究活动。非虚构写作,是非虚构加上文学写作,而不是非虚构加上学术研究。因此,我所理解的非虚构写作,至少应该包括田野调查、文献梳理和文学创作这三大内核。从这个角度去阅读龚静染的《昨日的边城》,或许才能触及作者的真心和才华。那些充满了灵性的文字,充满了个人情感的文字,充满了人性关怀的文字,在别的史学著述中是看不见的:“这座古镇(荍坝)虽然饱经沧桑,但清、民时期的民居层层叠叠、连绵起伏,保留了古香古色的风貌,在苍翠的山峦中呈现出一道独特的景观。走在小镇上,吊脚楼静静地诉说着悠远时空的美学,光亮的石板路仿佛还倒映着过去的影子,若是小雨迷离之时,整个小镇也有一点前世的惆怅。而一到赶场日,镇上人头攒动,彝族、苗族的绚烂服饰穿插其间,格外引人注目,充满了异域风情。从附近山上背来的菌子、竹笋、木耳、茶叶等山货一路摆开,新鲜而价廉,这是内地乡镇少有的。当然,在人群中还有那朴素而美丽的小阿依,她们的眼睛比山涧溪水还要清澈,仿佛藏着一个隐秘而古老的世界,这可能就是我们对这个边地小镇流连忘返的原因。”这样一幅古风与异族风扑面而来的风俗画,我们只能在非虚构写作中见到。

这本书的名字颇为耐人寻味:昨日的边城。

按照通常的理解,边城即边疆之城或边远之城。那么,什么是边疆或边远呢?事实上,这个疑问也存在于作者的头脑中:由于诸侯的征战、王朝的更迭,中国历史上的疆域变化是非常频繁的。历史学者顾颉刚在《中国边疆学会宣言》指出:“边疆者,一国领土之外缘地带,在地理上与内地异其部位,而在国家主权及政治制度上皆与内地合为一体。”中国由于幅员辽阔,边疆与内地之分野则在于:“平原林麓,舟车畅通者,谓之内地,驱橐驼于大漠,浮泭筏于险滩者,谓之边疆;冠棠楚楚,列肆如林者,谓之内地,人烟稀绝,衣毡饮酪者,谓之边疆”。事实上,如果这就是边内之分,那么边疆与内地的概念,是可以随时移世易而不断转换的:昨天是边疆边城,今天或明天就可能是内地了。龚静染显然是认可这个推断的,并且从马边的历史变迁中,找到了有力的证据:万历十七年之前的边城马边,在万历十七年以后,就具有了内地的色彩。美国历史学者丹尼斯·塞诺曾认为:“在空间上能够给中央欧亚所作的定义是否定性的。它是旧大陆的一部分,这一部分位于伟大的定居文明的边界之外。这个定义暗示,这个边疆是不稳定的。”的确,边疆的定义是不稳定的,甚至是相对的。另一位边疆史研究巨匠欧文·拉铁摩尔在《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中,提出内陆亚洲与中原的二元互竞理论,可以从另一个层面帮助我们理解龚静染提出的问题:马边如何从边疆变为内地?

历史学家许倬云在《我者与他者》一书中认为:中国的历史,不论是作为政治性的共同体,抑或文化性的综合体,“中国”是不断变化的系统,不断发展的秩序。这一个出现于东亚的“中国”,有其自己发展与舒卷的过程,也因此不断有不同的“他者”界定其自身。对于中原或内地的“我者”而言,边疆或边城就是“他者”。但是,我者与他者也在不断变化和融合之中,我中有他,他中有我。马边的历史,也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昨日的边城马边,它的边远或边界随着时间的流逝,交通的发达,文明的进步,正在迅速扩散、变淡甚至消失,变成一座无边的边城,一座可以窥见岁月秘密的无边窗口。或者如龚静染所言:“马边是西南边疆史的一面镜子”。

2017年夏天于贵阳孔学堂

https://share.iclient.ifeng.com/shareNews?forward=1&aid=cmpp_060030000083148&aman=b1M211E8b6n73bQ075r780M0a4cb1cB3c8xbb714a9#backhead

《昨日的边城:1589-1950的马边》读后感(三):从马边走进万历十七年

从马边走进万历十七年

龚静染

从成都出发,一个人开车去马边。

这是个初冬季节,收割后的土地上农人寥寥,空气中漫延着残禾的气息。车过乐山,在犍为口转入省道,而平原也在这里止步。看了看车程,离成都才不过一百多公里,但地貌陡变,让我突然怀疑这个盆地是否装下了那个刚刚过去的秋季。如果打开地图,就会发现这里已经进入了地理的断层和皱褶区域,那些线条密集、颜色深重的地方,就从眼前的丘陵山地上向南无穷无尽地延伸过去,而汽车也随即进入了重重叠叠的峰峦之中。

我是第一次去马边。关于马边,过去我知之甚少,真正让我了解马边的是李伏伽先生的自传《旧话》。这本书是我在乐山婺嫣街上的一个旧书摊上买的,但我第一次读它的时候,就被里面的故事深深吸引了。这是一个马边人写的关于马边的书,正是这本书让我产生了去马边的想法。机会的出现是罗国雄先生在马边任职期间,他是我多年的朋友,去马边走走一下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伴随我去马边的就是这本《旧话》。我要感谢李伏伽先生笔下的民国马边,它让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马边的形象,当然,那是一个有传奇色彩的马边。所以虽然我走在去马边的路上,却总与某种“历史性”不谋而合,而这样的“历史性”不时与车窗外的景物碰撞、碎裂,然后化为乌有。一个个书中熟知的地名在车轮下碾过,沐川、黄丹、舟坝、利店、荣丁、下溪、川秧,然后抵达马边县城,我算了算时间,五个小时。当年李伏伽描述中的路程应该至少需要三到四天,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如今交通状况已大为改观,但我的疑问也是从这时升起的:被缩短的时间是不是我们的记忆中失去的那一段?

犍沐马公路,这是马边通往外界的主要交通干道,它沿着马边河,北与岷江交接。岷江沿线历来是四川主要的经济带, 这条公路对马边的意义不言而喻。但实际上,要从历史的角度进入马边,我更应该选择另一条路,即现在的马新公路,它经过靛兰坝、荍坝、中都、新市镇进入屏山,东与金沙江交接。在过去这是一条古道,也叫叙马驿道,叙府(今宜宾)曾经是川西南的行政中心,而金沙江是穿越西南边地的重要水系,马边较早之前就是同它们发生联系的。也就是说,在马边的东、北方向横亘着两条大河,它们在不同的时期和阶段,对马边产生过不同的影响。我行驶在这条路上,也恍若走进了茫茫的历史之境。

这是关于一个小城的书。过去我的写作一直比较关注小城题材,就在2015年,我出版了《桥滩记》一书,它是关于川南小城五通桥的,而这次我又将目光投向了马边。不过,这是两个非常不同的地方,一个是岷江码头上的盐业重镇,一个是彝汉杂处的小凉山边地,从写作的角度来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新的尝试。但它们为什么会吸引我呢?我想这可能跟我的小城情结有关,我从小就生活在小城里,对小城叙事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相对而言,马边对我来说是陌生而新鲜的,它跟我见到的很多蜀中小城不一样,这体现在人文历史、风土人情、民俗习惯等方面。马边是一个宁静的边城,山峦不言,白云悠悠,河水静静流淌;它又是一个充满动感的彝族小城,语言、服饰和色彩,这是走在大街小巷随时能感受到的三种东西,我想,这或许就是吸引我走进马边的主要原因吧。

当然,很多人可能从来没有听说过马边,但这不说明它不重要。实际上在清朝以前,西南边塞的核心区域有两片,一个是以马边、雷波等为代表的小凉山地区,一个是以大小金川为代表的川藏地区,它们过去都是如石头般坚硬的地方,被视为危险的边疆。这两个地区在《清实录》中比四川的其他地方记录的多得多,而记录的内容大多跟征剿和安抚有关,这从阿来先生的《瞻对》一书中也能够看到。所以,马边是西南边疆一个标本式的小城,由夷变夏,历史的波诡云谲在这里也有反映, 小历史中有大历史。

关于马边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很远的时期,它的建城史始于万历十七年。在过去,马湖地区是四川少数民族的主要聚居地之一,马边处在马湖地区的西北部,位置非常显要。如果拿当时的幽州(今北京)与马湖相比,会是一个有意思的话题,在隋唐以前,幽州不过是曾被契丹人占领的一个藩镇,而马湖管辖的地域并不比幽州小多少,明朝时领一县四长官司,地域覆盖了现在小凉山的大部分地区;在边防方面,它们分别是华夏版图南北两端非常重要的边关之一,当然,这就跟马边有了关系。在史家的眼里,明朝万历年间是个风云动荡的时期,明清易代的关键跟这个万历朝关系甚巨,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就反映了这个时期。而马边一名就诞生在万历年间,当年的“三雄之乱”是凉山历史上影响非常大的一场战争,平定战乱之后,马湖的实际控制区域沿着屏山县(当时的马湖府驻地)向西延伸了近百公里, 并在此设城驻军,而这个地方就是马边。

这个话题似乎还可略略扩大一点。在阅读有关凉山的大量史料时,我还产生过这样的历史疑问:由于诸侯的征战、王朝的更迭,中国历史上的疆域变化是非常频繁的。而从秦汉以后, 版图的变化集中在北方,经年的征伐和侵掠不仅使边界屡屡被铁蹄踏破,还产生过几个北方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大王朝。但在西南边疆却从来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虽然也有过战争和割据,甚至出现过一些小王国,如马边就曾经是“噩普王”的地盘,但都没有产生过僭越中原的强大势力。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样的状况?难道北方少数民族真的要比西南的少数民族强悍?后来在北方战火连天的时候,这里却有一种奇异的静谧,在北方沦陷的时候,这里却成为复兴的大后方,这中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系?我想,这样的问题就可以通过马边一地来解答,马边是西南边疆史的一面镜子,也是四川小凉山的一扇窗,

而万历十七年可能就是一个极佳的时间切入点。

我曾在半年内四次去马边,对很多书中涉及的地方进行实地考察,而探访地实际就是万历十七年后的历史发生地。今年夏初,为了了解马边周边的地理状况,我专门沿着马新公路走过一次,去了黄琅,晚上住在马湖,突然就搞明白了一个问题, 即为什么万历十七年要在现在的马边建城?这个问题之前我一直没有去认真想过,因为书上写的是朝廷钦定。但实际上,马边处于马边河和中都河的延伸交汇点上,这个点把马边推到了小凉山北部要塞,成为边疆布防的准确坐标点,也就是说地理的隐形因素决定了马边应该就在这个位置,而不是别处,这才接近了历史的本相。

那一次的考察有个小插曲,路况极为糟糕不说,中途还在中都河一段误入歧路,耽搁了不少时间,而这一切的不顺利反倒让我思考了一点地理上的问题,万历十七年的迷雾突然就有豁然开朗的感觉。说到这里,我要特别感谢国雄兄,在马边采访期间, 他陪我走了很多地方,大院子、烟峰、官帽舟、荍坝、石丈空、分水岭、明王寺、玛瑙苗寨等,可谓不辞辛苦,他甚至在百忙之中同我一起去了人迹罕至的挂灯坪,寻找当年的教堂遗址,厘清了一段法国传教士在彝区传教的真实历史。当然,如果没有这样带有田野考察性质的行走,我很难获得一手的写作材料,也绝对没有那些真切的感受,可以说这是他对这本书的默默奉献。

也可能正是上面那些行走,让这本书呈现了一种非虚构的特征。显然,这不是一本掌故式、民间传说式或者文学创作式的书,也非学术专著,也许这就是适应现代阅读的新写作方式吧。这几年非虚构写作逐渐被重视,实际上这不仅仅是时代语境的变化,也是对虚假表述的遗弃,当然它对写作者的要求更高,需要完成两个基本的工作——对历史事实的追寻和客观真实的叙述。我想,这本书为此也做了不少的努力,比如在对史料的遴选和采用上就比较谨慎,务求史料之间形成互证和旁证的关系, 以获得叙述的可信性。我曾将嘉庆版的《马边厅志略》、光绪版的《雷波厅志》和乾隆版的《屏山县志》拿来做对比,因为这三个地方互为邻县,在彝族家支关系上千丝万缕,同时在历史上共同经历过一些大事件,但因撰史者的角度不同,记录也有不少差异,但正是这些差异的呈现,为读者带来了更大的认知空间。同时,我也非常关注故事与故事、故事与人物、故事与时代之间的勾连,每一个看似单独的故事,其实反映的是马边历史中一个重要时期或事件,整本书大致串联出了一个小凉山边城的通史脉络,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非虚构叙事的基础上的。

在写作过程中,我得到了马边彝族自治县政府的支持,特别是县旅游局和县档案局(地方志办)的大力协助,为我提供了很多工作便宜。同时,马边各界的朋友也给了我诸多帮助, 并为本书提出了不少宝贵的意见,这都是我应该铭记在心的。在马边,有朋友的盛情如七月的火把,有小凉山的美酒醇厚浓烈,还有莲花山上的轻雾让人浮想联翩,这一切都是如此美好难忘,时时让我从历史的沉陷中抽身,回到那一个个有着民族风情和现代气息的欢乐相聚中来。

就在写完这本书的时候,我才发现季节在不经意间已经到了秋天。据说这是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马边大风顶旅游的绝佳时期,那个4000多米海拔,栖息着大熊猫等珍稀动植物,有着珙桐、杜鹃、高山草甸、林海的森林花园正在静静怒放,可惜当年的英国植物学家威尔逊错过了这个地方,他曾被称为是打开中国西部花园的人,却无法走进这里,这不能不说是他人生的一大遗憾。而就在几个月前,传来了仁沐新高速、乐西高速即将动工兴建的消息,马边在几年后将结束没有高速公路的历史,而这两条高速公路将把马边的旅游送进黄金时代。当然, 我走过的老公路可能就会渐渐没落,成为城镇间的辅路,关键的是马边作为一个边城的概念将从此消失。这就是时代的变迁,速度之快甚至让我们来不及怀旧,但这本书的意义就出现了,它或许将我们又带回了过去的那段历史中,重新去体味人间的喧闹和沉寂、闪耀和黯淡。

2016年11月9日于成都

本文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或网友转载),绿林网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未经作者许可,不可转载。
点击查看全文
相关推荐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