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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钥匙》读后感精选

《找钥匙》读后感精选

《找钥匙》是一本由文珍著作,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49.00,页数:308,特精心收集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找钥匙》读后感(一):我们是否也是那个找钥匙的人?

文珍对于时代和个体具有非常敏锐的观察力。11个中短篇故事里面选取的都是当下在我们周边生活中随处可见平常无他又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的人物。她笔下的人物,可能是我们的亲人,同事,朋友,甚至有可能就是我们自己。

作家深入剖析时代变迁背景下,个体内心心路历程的细腻转变,每个人都在心灵困境之中寻找开启心灵之窗的钥匙,解除心灵困顿的道路。那些在北京城边缘静静地生活着的不起眼的小人物,在众声喧哗中寻找自己一方栖身之地。他们身处这座城市之中,却仿佛被抛城外;他们肉体栖身于此,但灵魂却似乎总是漂泊不依。他们一直在寻觅归宿,却一直找不到归宿。文珍书写的,看似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他者”,但同时也是一类群体。人物内心剖析是如此到位,人物的精神气质拿捏得是如此地好。

个人特别喜欢简介里的那一句:“无数的他们安静地生活着,轻微地反抗着,日复一日地小型崩溃着。”那些无关生死,甚至是无关痛痒地存在于心灵的困顿,作用于每个人物之时,却又是如此地沉重与压抑。

这部作品是一个管窥当下都市人心灵生活的窗口,展现了各色人等的人生百态,悲悯而真实的众生相,一切全都被掰碎,浓缩,杂糅到这本书中。读完令人不禁自问:我们是否也是那个找钥匙的人?

《找钥匙》读后感(二):口味清新的爽口小菜

《杀风景的晨间头班车》:同标题作的另一种翻译法,很明显标题一语双关呢。讲述头班车上的男生和女生互相猜测对方目的的故事。嘛,现在的高中生真的推理能力这么强吗?另外,女主的姓就是杀风景,虽然很奇怪不过想想犬养这种姓也有也就见多不怪了。

《蜜瓜苏打.工厂》关系很好的三人组围绕校庆时穿的服装设计产生的纠纷,挺温馨的一个故事,就是这个梗太常见了很容易被看出来(实际上我自己就没看出来,囧)

《梦之国里没有摩天轮》即将解散的民谣部来到主题乐园游玩,渴望和自己喜欢的女孩一起行动的男主却被怪异的学弟半强迫的带上了摩天轮,难道学弟喜欢的人是?少年,有目标就要付诸行动啊。

《被抛弃的猫咪和兄妹吵架》女主发现了被人遗弃的猫咪,因为自己过敏所以希望因父母离婚所以不住在一起的哥哥代为照顾,但是……很朴实的家族之情,血缘关系果然还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三月四日,下午两点半的密室》“我”作为班委,去看望因病没能出席毕业典礼的女同学,但她似乎一直急着赶“我”离开,果然是不太合群吗?还是她根本就在装病呢?这一篇好浓的百合味啊,啧啧啧。

《尾声》第一篇的后续,世界观也包含了其它四篇作品,男女主的感情得到了增进,但是认识了这么久 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我也是醉了……(我也想看看杀风景叫什么名字啊)

《找钥匙》读后感(三):不要再阴天沉溺 否则容易抑郁

作为第二年读完的第一本小说,对于我来说并不算开了个好头,因为这本书读起来实在太过于压抑与现实,虽然写的并不是关于我的故事,但是却有好像似曾相识,仿佛每一天都会在我身边发生,偌大一个北京城真的藏了很多无奈与悲哀,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乡人好想都不能十分体面与如意的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苦,一家人有一家人的苦,十一个故事就像是这个数字一样,这里面的主人公都充满了浓浓的孤独,无论是和朋友或家人在一起也好,还是自己,都逃脱不开笼罩在生活上方无助的浓雾,或许这也是我想去北京却有始终不敢踏足的原因。

在买这本书之前,豆瓣上对于这本书的评价还很少,貌似是一本新出的书,或许是不怎么知名的书籍,这激发了我的好奇心,因为可以不被别人影响的说出关于这本书的看法。在看到这本书之前我并不认识这个作者,去百度查了一下是一个八零后的娇小女生,其实读到河水漫过铁轨这一篇的时候我一下子分不清楚是自传还是小说了,以为文珍是个男的所以匆匆去百度,后来确定之后才感慨道原来这些都是别人的故事,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根据所听所看延展开来的,但是突然庆幸这些故事都是虚构的,因为它们太过于痛苦真实,尽管我知道在人生这条长路中,这样的痛苦与悲伤只是平常,是一个故事没有一个是大圆满结局,这仿佛一直与我们心中期望大团圆的价值观与期待不符。以至于我看完第二个故事之后,我妈问我第三篇主人公会不会发大财在北京安身,我的回答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本书的基调看起来就是这可能会有短暂的攀升,但是只不过是为了后来的阴暗做的铺垫,于是在两天读完这本书之后让我的周末彻底丧的起来。我承认这样的故事的确是非常真实,但是有时也觉得人其实没必要那么真实。

感触最深的就是河水漫过铁轨以及张南山吧,其实余下几片都不错,但是这两篇看完之后久久想叹口气,河水漫过铁轨只要是因为他和我心中那些隐秘于人后的爱不一样,没有坚持没有打破世俗的规律,而是选择了走向人流大潮变为一个正常人,仿佛美好的滤镜瞬间将现实摆在面前从而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谁和谁合适,不一定是在一起就好,短暂的甜蜜随时而来有可能等待的是长久的痛苦,就算条件非常好也不一定能有契合灵魂的人。至于张南山,快递员这个身份我们每天都会看见,但是我们对于他们的态度与想法是不是也和书中的其他人一样,我们是否也在陌生的生活中为自己砌起厚重的围墙,从不踏出去一步,其实无论是什么身份,什么工作,都是我们之中的一份子,他们也会被他们的道德裹挟,有各种各样的顾虑与烦恼,谁都曾志存高远有无数的幻想,谁也不想轻易的接受当下不争的事实,但是有些事情只能轻而易举的概括为没办法,透露着无奈与对余下时光的一种放弃与否定。

这本书应该可以打四星,但是实在是结局走向固定,看起来又太过沉重,一口气可能喘不过气来,但是就和书的名字一样,我们所有人都在找一把钥匙,可能会有那么一个瞬间你会以为你找到了,但是当非常困难的拾起之后有发现,它可能是生锈的、断掉的、并不合适的等等,人的一生都在寻找,无论是机会、是情感、是信仰,还是一些别的,都是我们所求的钥匙。

《找钥匙》读后感(四):《找钥匙》:谁拿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

十一个故事,奇数,主角分别是快递小哥、报社胖子记者、租房子住的ABCD、不得志的编剧、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猫……他们搬演悲欢离合的背景是小西天电影资料馆、侨福芳草地、中国音乐学院、望京SOHO、朝阳大悦城、北新桥、北太平庄、奥森公园、马甸公园、金宝街、长安街、钓鱼台……都是我这些年在高德地图搜过、在微信对话框跟人约过、在地铁车厢里反复听过的地名。

因此我觉得这本小说里最大咖位的、一番大男/女主,是:北京。

我在北京也住好多年了,可如果让我写它,心里一片哀愁与茫然,好比鲸肚子里的约拿,说不出鲸的模样。而且我勇气也不够,不敢写,因为我了解它,写不像,写不好,自己糊弄不了自己。我躲躲闪闪地写一些城市,不指名道姓,就跟网上用拼音缩写代替明星名字似的。

但文珍写了,而且写得好,写得真切。那些关于挤地铁、坐公交、加班的精准描写,真切得读着都要犯ptsd了。

小时跟同学玩过一种叫翻花绳的游戏,绳子在擎起的十指间交叉,绕出一副图案,另一人的双手凌空而下,指头分插入绳间空格,往外一翻,翻出新图案。口诀曰:“花绳新,变方巾;方巾碎,变线坠;线坠乱,变切面;面条少,变鸡爪;鸡爪老想刨,变个老牛槽;老牛来吃草,它说花绳翻得好。”据说这游戏汉代就有,《聊斋志异》中《梅女》一篇,梅女与情人封云亭共度良宵,提出“与君为交线之戏”,两人“促膝戟指,翻变良久,封迷乱不知所从,女辄口道而颐指之,愈出愈幻,不穷于术。封笑曰:‘此闺房之绝技。’女曰:‘此妾自悟,但有双线,即可成文,人自不之察耳。’”

《找钥匙》庶几相似。

命运这条绳子,在朝阳大悦城、音乐学院、北新桥树立的大楼之间阴险地串通起来,摆开阵势,纵横辐辏,疏而不漏。从《胖子安详》(该篇“写于安翔路”,仿佛作者也是这故事的组成部分)到《张南山》到《咪咪花生》再到《有时雨水落在广场》,这些故事均有一个孤独的开端,好比交线的开局,都不复杂。然而作者的双手出现了,在SOHO和CBD上空五十米处,灵巧一插,找到那似乎没道理的日子里的隙格,或撑或放,或勾或挂,或压或掏,等叙述的指头吃上劲,欻然一翻,赫然一副崭新图景,细看其走势结构,又是意料外、情理中。

但有双线,即可成文,人自不之察耳。

这十一副图,有的线条简洁,如《物品志》《猫的故事》,是速写,有的线索交错,如《河水漫过铁轨》,是群像。

大部分故事并无剧烈波澜,《物品志》中最大的矛盾是夫妻无力买房,妻子拼命囤积物品,《咪咪花生》里最心痛的离散是丢失了刚养半年的小猫,《雾月初霜之北方有佳人》里即将离开北京回乡的编剧宋佳琦,没等到什么慧眼识才的贵人拉拔一把、或者剧本忽然被大公司看中,《找钥匙》里的画匠张松也没有找到真爱和打开心灵的钥匙……可是啊,跟随作者细看这些挫败,你一定能认出平凡人生活的真正面目,它藏在大北京宏大叙事的褶皱里,等待这故事咒语般的细密召唤,慢慢抬头,幽幽转脸,让你看它两颊滚下雨滴似的眼泪。

作者中意写雨,以前有佳篇如《普通青年宋笑在大雨天决定》,《找钥匙》中“很多结尾也都和雨水有关,在夜晚,在滂沱大雨里,一个人的命运悄悄地被完成”。

雨是戏剧催化剂。李尔王必要走在暴风雨下的旷野,才有那股天地共悲的气势,君王之怒,是由风雨雷电来演奏BGM的。呼啸山庄之夜,白衣女鬼凯瑟琳也必要在大雨中破窗而入,才配得上魂魄凄厉的冤情,呼应希斯克利夫的雨夜出逃。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北京的雨,比不上能捯饬出一个北平的雪那么有名。但住在、住过北京的人,多半对雨印象更深刻。雨在湘黔粤,是南方有佳人(如果你觉得我说得不对,请别跳脚,我这也是一家之言),一到北京,就成了高声大嗓、浑身土腥的婆娘,手里鞭子老粗,跟公园打陀螺的大爷似的舞得啪啪响,时不时来一句“哎我这暴脾气”。黄昏暴雨之前,天极阴沉,有时白天阴得跟傍晚似的,好像天中马上就要裂开一个洞,飞出一组外星军队,好像我爸揍我之前,手攥拳,嗓门里压着闷怒,叫我过去。夏末秋初,外出赶上大雨,远近红彤彤车尾灯像嘴里化出一摊甜汤的水果糖,我在积水里挪动两只精湿的鞋,看到一辆辆送快递的电动车驮着滴答淋漓的箱子,一路快冲过去,替他们担心得紧,只希望别闯红灯,安全第一。

雨是最后一条稻草,让平日已维艰的生活之路益添泥泞,踽踽之人,遭此一役,终不免倒下。就像《骆驼祥子》里那场雨灾,把壮如牛的祥子也打趴在病榻上。

因此在《找钥匙》里读到各种雨,感觉又亲切又恐慌。

《咪咪花生》:“这样痛快的大雨好久没有下过了,混杂着花香,尘土,其他轰然腾起的一切人世间的秘密。他的猫和他隐秘的爱,他在世界上最深的依恋马上就要在大雨中自己生脚跑路了。到处都是双闪熄灭的车灯,昏黄朦胧的路灯,湍急的春雨和狼狈不堪的被浇得透湿的人,但没一个人像他那样即将遭遇一种情感的灭顶之灾……雨大得像要把所有走避不及片瓦遮身的人拍死在当场,云黑如墨,天地瞬间变作山水长卷,路边的高楼逐次隐退在深深浅浅的墨色里……雨后的世界会因此发生些许变化吗,这软弱多情的男人会因此得到稍许不一样的人生吗……他终于挂断电话,在大雨中号啕大哭起来。”

谁读到这心里不喊一嗓子:没错儿!姐们儿您写得对极了!大雨里那心气儿,就是这样式儿的!

我更喜欢《有时雨水落在广场》结尾对雨的解说:“他们一生的雨水同时落了下来,而雨都是身不由己苍老的旧日水滴,属于那早已逝去的世界,被年轻的空气、阳光搬来搬去,有时落在田间,有时落入大海,有时落在广场上。”

这一瞬间,雨不再是布景师傅的道具,而是真正的、滚动字幕里的角色。

在《张南山》的故事结尾,却没有雨了,“立梅那一天,雨水迟迟没有下来”,代替雨水流下的,是眼泪。

跟她另一些结尾温暖光明小说不同,《找钥匙》的故事结尾,有些是开放式,有些是悲剧,作者咬牙狠心,不给出那个happy ending,正如北京不留情的雨夜。“这样的夜无论对于聪明人或是傻瓜,都是不发一点慈悲的。”(《李尔王》第三幕第一场)

转回头看,书封面的灰,是密云不雨的天灰,是孤独人难寻到安慰的心灰。

但灰烬之中,总还有一个像地下通道出口似的钥匙孔,虽然穿不过骆驼,幸好还能穿过一缕灵魂。

顾城的诗:

“小巷

又弯又长

没有门

没有窗

我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城门不开,古老的城垣不在,

他们底心如大大的寂寞的城。

恰若金色护栏的长安街向晚。

跫音不响,人生的钥匙无处可配,

我们底心是雨水落在广场,出租屋,大悦城,

落在西流去的河水,德胜门鼓楼,钓鱼台银杏,香山红枫。

最后从朋友角度简单喵两句。

猫是天翼还是文珍?

文珍的文珍贵,对我来说,她的人亦珍贵:是心中珍视的同行者、每次见面都像吸氧的朋友。读朋友的书,感受总是很奇妙,因为熟悉她的口音和说话习惯,有些小说对话能用眼睛读出声音,耳边响起她不疾不徐的说话声。纸书成了有声书。她喜爱猫(这本书寄来时,扉页她画了个猫咪头),因此小说里常响起喵声,窜过皮毛光滑的矫健身影,我也暗暗猜测,像《猫的故事》里救助卤鸡店里小猫的事,就是某天她亲历的。

她上一本书《夜的女采摘员》里,其实我作为一个路人甲角色现身了——我是某篇小说里跟主角交谈的“女友”,她把我们某次真实的微信对话放进了小说里,这就是跟小说家做朋友的快乐呀。

这次我看书时偷偷留意,有没有什么微信聊天情节……不过这次没翻我的牌子,这说明,我以后还要多跟文珍聊天,多聊点好玩的东西、聊点金句出来。那么她下本书,说不定我又有角色可演了,此处有一个露齿而笑,牙齿亮光一闪的动图。

《找钥匙》读后感(五):【专访】文珍:写当代生活的起居注

转载自:北京晚报 | 2021年12月31日

张玉瑶/文

接通电话的时候,文珍刚刚回到她位于深圳的父母家中。此次南行,是为去广州领取由《羊城晚报》主办的花地文学奖。从领奖台上下来,文珍配图发了一条朋友圈:“永远如履薄冰的新手。”以大陆第一个创意写作专业硕士的身份从北大中文系毕业,进入人民文学出版社做编辑又辞职,32岁便成了“最年轻的老舍文学奖得主”,她一直写,写作的时间和她来北京的时间一样久,甚至更久——如果从以前读书时的习作算起。此番获的奖却是“新锐奖”,让她觉得有一些好玩,甚至自嘲。但她转念想想,新手的姿态也很好:每一次写作都是重新站在新的起跑线上,还有打破藩篱、走出舒适区的可能,若是真成了什么“名家”、“老手”,大概,就意味着已经丧失了某种活力,走上自我重复之路了吧。

说起来倒是也像个命运式的循环——文珍曾经在《羊城晚报》实习过,最早期的一些习作就发表在那里,包括2004年的短篇《找钥匙》。那是她回顾起写作生涯来第一篇觉得“尚可”的作品。时隔17年,《羊城晚报》给她颁奖,她恍惚间觉得像是一切从头再来,或又像是给上一个阶段画上圆的最后一笔。这篇《找钥匙》被她收进了今年最新出版的小说集,且做了书的标题,似有隐喻之意。这部之后,她下决心暂停持续17年的中短篇写作,正在向第一个长篇发起攻势,如履薄冰,也充满期待。

很多人读过也很喜欢文珍2010年写的《安翔路情事》,这篇小说让她成为了迄今最年轻的老舍文学奖得主。故事很有意思,讲了位于鸟巢附近的安翔路上老胡灌饼店的安徽小伙子和隔壁麻辣烫西施的爱情悲喜剧。安翔路正是文珍住的街区,老胡灌饼店是真的,麻辣烫店也是真的,只是两个店主在现实中并不认识,但日日行走街面的文珍突发奇想:如果这条街发生爱情故事,一定是发生在这两人之间的。据说为了写这个故事,她连续吃了很多天鸡蛋灌饼。

那也是文珍第一次写偏离她日常生活的底层人物,小说收入她2011年出版的第一部小说集《十一味爱》(最近再版更名为《气味之城》),在这个集子里,其他篇中的主人公多是文雅而拘谨的知识分子或中产阶层,而唯独《安翔路情事》冒着独特的烟火气息,鲜辣热活。从学校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一直处在文化圈内的文珍意识到,那里有一个新的世界。

很快,她又偶然发现了一个快递员的故事——那位经常来单位送快递的快递员暗恋她的一位同事,构成一种有交集又无交集的关系。文珍觉得奇妙,于是有了《张南山》的构想。但这篇写得不顺,从落款处“2011—2016”的时间标注就能感受出来。在电脑里放了四五年,写到8万字,又删掉6万字,最后余2万字,最初发表出来,还受到一些批评。文珍觉得有些沮丧,又继续放了很久,始终没有收入其后出版的几本小说集。直到今年,久得几乎从作者变成了陌生人,从旁观的视角再看时,她从故事中快递员的那种委婉又艰难的努力里,觉出了某种小心翼翼的珍贵。终于,她下决心把这个快递员收进了《找钥匙》。

同样写得不顺的还有《有时雨水落在广场》。一个从乡下进城的老人,在孤独的高楼丛林中,于广场舞伴中偶觅知音,但随着家庭变动,注定是露水情缘。他们都是离文珍本人比较远和陌生的一群人,写作有阻涩之感,很大原因自然是经验的不足。为了写他们,她需要做大量的“田野考察”,又怕事实太多有偷懒的嫌疑,或落入奇观化的俗套,于是采取的方法是在一旁默默观察,降低自身存在感,而很少直接和对象交谈。对虚构来说,交谈太多有时意味着破坏。彼此皆是对方的他者。

他者,是文珍给《找钥匙》的11篇找到的关键词。更确切说,是“常被目为边缘、同样参与了构建这城市,却始终难以真正融入主流的族群”。但,“‘他们’同时也有一部分属于更广阔的‘我们’”。写他们,首先是来自作家作为普通大众的好奇心,再多一点的话,是希望通过书写让他们被看到,“不是每个人的条件都是一样好”。文珍说,他们如同树上的果子,熟透了就落在她手里,走进她心里,打动她,她又把这打动她的东西藏在故事里,绵延不尽。

小说有时候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又返回去影响着现实。文珍说,现实中那位卖灌饼的“老胡”知道他成了一篇小说的男主角,是去吃灌饼的人告诉他的,小说甚至带动了店里生意,但几年后,老胡把店盘给了一对河南兄弟。河南兄弟告诉文珍说,老胡去了哈尔滨。这猝不及防的后续让文珍几乎“毛骨悚然”了,因为她的小说里,麻辣烫西施小玉最后正是回了哈尔滨老家。两个人现实中并不认识,老胡为什么去哈尔滨是个谜,但她觉得,或许老胡看过小说,获得了一些暗示,也说不定。为此,她为这个“情事”还写了个续篇。

《安翔路情事》和《张南山》的故事基本都发生在文珍住的片区。安翔路,鸟巢,盘古七星酒店,中国音乐学院,文珍常常详细地在小说中描写这些地标及其交通,庞大的建筑显得穿梭其间的渺小个体更加渺小。

来北京整整17年,北京已经成为南方人文珍最熟悉最亲切的城市,也自然成为她大多数故事的背景。她是喜欢北京的,这种喜欢甚至预先发生在来北京之前——在中山大学读金融本科时,她一边准备考研,一边读着“旧京派”和“新京味儿”,它们让她愈发怀有去北京上学的愿望。来了北京以后,她发现这里着实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浪漫,譬如分明四季中的花事流转,每年可以期待的阳光、落叶和初雪,或是公园里某个世外桃源般的角落。她形容说,“北京是一个男性气质很重的城市,有点粗心,但又有意想不到的温柔”。

但文珍笔下的北京,已然不同于她所读的老舍们笔下的那座古城。作为一个新世纪的外来者,她的北京完全呈现以一个现代大都会的面貌,庞大,驳杂,时尚,兼容中的些许残酷和霸道,逃离熟人社会的陌生和孤独,但陌生里又有种“万人如海一身藏”的安全和舒适。文珍的许多故事,写的其实都是这些藏匿在人群中的人,譬如受排挤的胖子(《胖子安详》)、购物囤积狂(《物品志》)、独居宅男(《咪咪花生》)、百无聊赖的丁克(《淑媛梅捷在国庆假期第二日》)……他们是“他者”,又无往不在我们之中,从不同的异乡奔来,又共享着一个城市空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现代都市式的,往往是擦肩交臂而过,这让文珍的这组故事成为典型也难得的都市文本。

尽管毕业取得了北京户口,但作为一个身份上的新北京人,文珍很容易察觉出这些藏匿与漂泊中的参差,因而觉得自己是能够体贴到笔下这些人物的心情、他们难移的故土口音和口味,以及他们与这座城市之间的成功或失败的磨合。文珍精妙地比喻说,北京就像头“巨大的鲸鱼”,人人在鲸鱼的背上生活,平时都平稳地晒着太阳,感知不到它的存在,然而鲸鱼到底是活的,有它自己的意志、逻辑和秩序,若突然间动一动,有些人或许就会掉进海里,无可违抗。就像《雾月初霜》中因影视寒冬而失业的年轻女编剧。文珍的小说中,总能感到这种巨大城市与渺小个体之间,以及个体相互之间的交错与张力。她借用绘画比喻说,我们像身处一幅大画中,有的人远,有的人近,有的人是浮面的,有的人要用透视法看,但所有人都在一起,分享着这座城的资源,也忍受着这座城的不便,成为一个命运共同体。

除了文末标注的写作时间,即便单从文本中的种种符号,我们也极容易获知文珍每个故事发生的年月:《画图记》里,风流成性的男主人公约姑娘看《风声》;到《安翔路情事》里,麻辣烫西施和追求者看的是《阿凡达》;《淑媛梅捷在国庆假期第二日》里,梅捷用手机刷开一辆摩拜;《咪咪花生》的故事则发生在疫情中。

读文珍的小说,时常觉得冒出一点有趣和亲切也在这里,她的小说时间像是在和现实时间并行流淌,仿佛随手就能把最最切近的当代生活剪一块下来嵌进小说里,小说与我们所处的真实世界始终相互呼应。

比起往往能构成宏大叙事的历史或传统,文珍更喜欢当下,自我形容是“现实感蛮强的一个人”。和书写历史相比,对当下的书写常常被轻慢,但文珍觉得,这些正在亲历亲见的才是更加可信的。当代中国变化迅疾,一年几变,文学显得永远滞后,写出便有过时之虞,但文珍不惮于去抓住这丝缕时间的留痕。哪怕像《张南山》,断断续续写了五年,快递行业在这期间及之后已天翻地覆,文珍却也没有再去强行修改得让快递员张南山“与时俱进”,如今看来,小说反而保留了一幅十年前的初代快递员生活图景,甚至有了某种田野考察的意义——被快速更新迭代覆盖掉的当代生活,是小说保存了它们。

快速变化的世界,如同一剂剂魔药,刺激出人心的瞬息万变。这是更令作为小说家的文珍着迷的部分。小说,正好给予她一条描述和探究的通道。“当代生活也需要有起居注,我希望可以做一个能写好这个起居注的史官。”只是,作传的对象不是帝王将相,而是那些普通人、家门口的人。文珍说,她想写出那些他们藏在心里的话,而她相信这些人也会是她的读者,他们觉察自己内心没有说出的话,也关心别人内心没有说出的话,将是更加自省的一些人。

文学编辑和文学创作并行了13年,文珍去年终于下定决心从老牌的人文社辞职了,真正投身所爱,成了一名全职作家。告别朝九晚五的职场,她从时间到生活上都宽裕自由了许多,可以光明正大用“正在集中精力写长篇”的理由拒绝许多应酬——这理由倒是真的,在出版了四部中短篇小说集、一部散文集和一部诗集后,她终于开始写她的第一个长篇小说了。从文体的轻重来说,长篇往往被外界视为是一个作家创作成熟的里程碑,但对她来说,写长篇更多来自内部的一种驱动:“不断地去观察和写新的人群其实也不好,这样永远都会很浮面,永远都是速写,但我要画一张油画。”

正在创作的这幅“油画”,在各处只言片语的透露中,染着一层自传的油彩,据说投射着文珍青少年时在南方的成长经验。她生于湖南,长于深圳,异乡人地方性故事的绝好讲述者,但与一般写作者相反,她长年游走于落脚终点处的故事,而绝少碰触那些起点的经验。“可能是因为那些经验对我太珍贵了”,文珍想了想说,离她本身太近,会有点“近乡情怯”,很怕因写坏而浪费。如今回头去看,她倒愈发觉得这个“怯”是对的,年轻时观照的时间距离还不够远,写作必定一路带着青春期未尽情绪的宣泄,而待沉淀多年后,以一种完全成年人的心态再返身去看,生活本质种种方才得水落而石出。

新的体裁和新的题材,让文珍有些新的“不顺手”。她在反复修改它,写到十万字又重来,不断地重写开头,以致电脑里有许多零散的废稿。正如朋友圈的那句“永远如履薄冰的新手”,文珍坦承,在写作上她向来是“不太自信”的人,尽管被编辑屡屡催促,但她总觉得要过了自己心里面那关,才能真正拿出去。就像过去的十七年里,一步一步,她在不同节点上调整着自己的节奏,等待果子自然地落在手里,等待新的赛道自然地向前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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