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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读后感精选

《暗杀》读后感精选

《暗杀》是一本由[英] 希拉里·曼特尔著作,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49,页数:224,特精心收集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暗杀》读后感(一):历史永远会有别的可能

同名短篇还是非常精彩的,你我都知道“那位”最后是终老的,但是在读的过程中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紧张,绷紧着心弦,仿佛真的会发生点什么,担心到底最后会发生什么,“杀手”有没有事?“那位”有没有事?

而作者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戛然而止,留了白!

故事很简单:一位利物浦人,同情因为“那位”拒不妥协而导致绝食而死的爱尔兰“人”们,所以决定带着“设备”装成水管工闯进一位“温莎女士”家里,进行一场“行动”!

而“温莎女人”恰巧正好也讨厌那个“自私冷酷无情”的杂货铺老板女儿,两人从对立,到后来女人决定帮着男人想办法如何在“成事后”脱身!达成“协议”后的两人,等着“那位”步出医院,“那位”出现之后,故事完了!

“历史永远会有别的可能。因为有时间,有地点,有黑色的机遇:那一天,那一刻,灯光斜照,远处,靠近辅路,冰淇淋车叮当作响。”

这本集子还是挺值得一读的,书封的颜色决定了“它”的基调,“死亡”是个跨不开的沟壑:车祸里死亡的孩子;光天化日之下知道被背叛之后骤然离世的主妇;香消玉殒的减肥女孩;被女孩子用鹅卵石砸中的奇怪“逗号”……

《逗号》里两个中产(一个其实属于穷人阶级了)小女孩在炎炎夏日对豪宅里“逗号”的种种窥视,玛丽对着“逗号”丢过去的那块早已准备好的鹅卵石,是不是也可以算是“暗杀”?

《长QT综合征》里自以为是的油腻“成功”出轨男,对妻子的伤害,导致了魔幻般的死亡,又何尝不是一场“暗杀”?

《寒假》到最后更是让人毛骨悚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本来没有被撞死的孩子还有活命的机会,可被凶残的司机剥夺了一切,而“度假”的两夫妻选择了帮着出租车司机隐瞒……又是一场“暗杀”!

《暗杀》读后感(二):刺杀手册

刺杀,大体来说应当是一份技术活。要磨练出与刺杀凶器合而为一的和谐感,要学会藏起杀气潜伏接近,要能够精准地一击命中要害——这样的说法,同样适用于形容短篇小说。而希拉里·曼特尔便在这本中文版题为《暗杀》的短篇小说集里,以其富于攻击性的语言组织起一次次凶狠而迷人的刺杀。

以主打短篇《刺杀撒切尔》为例,曼特尔在这篇饱受争议的虚构故事里让一个刺客带领毫无准备的主人公和读者共同经历了一场暗杀波涛汹涌的前奏。尽管将情节叙述浓缩于等待暗杀目标的一个下午,但对于这一场景的想象与推演,却在作者心中已经“酝酿了三十年”。是怎样的仇恨在沸腾中最终爆发?在女子与刺客针锋相对的语言之间,曼特尔却不动声色地抚平了情绪,代以细腻真挚的共情。甚至,她在最紧张最移不开视线的前一刻,将场景和视角彻底颠覆,以至于我们都已对事件的发生和结局放下期待,从而真正融入那一个瞬间:“黄蜂在窗台上盘旋,悬浮在仿佛静止的空气中。这个世界轻松地眨了一下它那只盲眼。”

自然,如果追溯历史,我们对刺杀撒切尔夫人这一念头的因由或多或少能有几分理解。但历史小说家希拉里·曼特尔显然并不会止步于此。仇恨不是目的,只是工具。像一把钥匙,它打开回忆和想象,打开一扇门,在那里“历史永远会有别的可能”。当我们立于门口,便看到另一边上演的生杀大戏,一个又一个未曾诞生的自己。

将这种谋杀的思路转向短篇集中的其他篇章,人物的谈笑间仿佛透出刀光剑影。在《逗号》里,是被割裂和遗忘的童年,恶意如逗号的尾部张扬;在《长QT综合征》里,是一次未经演习的试探,暴露出中年男子的自以为是和自我中心;在《哈雷街》里,是被隐藏的感情,偏见似秋风刮过街角;在《心跳骤停》里,是一家四口“陷在互相欺骗的泥潭里”,失去了彼此理解的激情……

相较《刺杀撒切尔》一篇中火药味浓烈的瞬间,在首个短篇《很抱歉打扰你》中,曼特尔却把玩起女主人公漫长而纠结的每一个下午,探查人性中表里不一的无可奈何。战线拉长,从对陌生人的善意一步步走向对陌生人的无法忍受,这发展何止似曾相识,根本就是每一个渴望独自一人的我们自己。然而什么才是生活该有的模样?是八面玲珑微笑热情自带光环的社交达人?还是枯坐桌前满足于与枕边人的对话的家庭主妇?都不是,又或者都是。在这里,曼特尔藏身角色的面具后面做出选择,甩掉问题——抛弃了一个不应存在的她自己。

而这种谋杀,或许才是刺杀的真正意义所在:刺杀那些不应存在的过去、未来和自我。

《暗杀》读后感(三):逗号,逗号,逗号,惊叹号!

巴勃罗·毕加索能以音符入画,那么希拉里·曼特尔以标点符号作小说,也无甚怪诞。凭借“克伦威尔三部曲”中的《狼厅》、《提堂》两度斩获布克奖,曼特尔对波谲云诡的宫闱秘史的拿捏教人惊艳。短篇小说集《暗杀》也有几分阴郁紧张,尽管它讲述的是看似寻常的生活。不是卡佛式的暗藏着难以言喻的漩涡的寻常,也不是普鲁斯特式的走马灯似的寻常。曼特尔讲述的寻常,是披上外套就有了形体的寻常,是我们经常在谈论、却往往言不由衷的寻常。

不用套在特定的情景中,一切都太眼熟了:对不同种族、不同出身的人的态度、事业陷入瓶颈的焦躁、跟陌生人之间的疏离和联结、对一成不变的厌倦和对风险的畏怯……这个世界有中间地带吗?还是只能在一个折衷的方案下,隐忍心中的不满、选择暂时的和平?如同一场政治选举,最后当选的并非自己支持的一方。但既然接受了规则,就应当认可选举的结果。

可是在曼特尔的故事里,这个结果行不通。无论主人公年长还是年幼,强势还是弱势,不接受妥协!不是自己的选择,纵使他人已达成共识,也不能算是尘埃落定。在这样的躁动中,不是主人公选择了“暗杀”,而是不采取什么行动,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寥寥的同道者沉默着,而主人公们选择了“暗杀”。

标题触目惊心的《刺杀撒切尔》是明面上的“暗杀”。伪装成水暖工的杀手在女人家的窗口找到最佳射击位置,等待着改写历史的时刻到来。杀手的立场甚至都不重要:他的理由像是专为赋予行动意义而来的,而非反过来;他也不想拉眼前的女人为盟——“你以为是站在我这边的?你并不知道我是哪一边的。”——只专注于他的暗杀。不过,暗杀本身的结果显然也不是曼特尔所关心的,她不用给出答案。因和果都抛弃了,剩下的最重要的,当然是凝固的空气中急促的心跳。

在其他篇目里,“暗杀”更加隐晦。譬如《终点站》这则剪影般的故事:主人公在对面疾驰而过的火车上依稀看到他去世的父亲。他无法追上一问究竟,却被牵引着开始思考。汹涌人潮中何谓真实,何谓幻象?社会像一部巨大的机器,自然地遵循着某种节奏,和所有公共空间一样,进出的人流自然分成两股,不知是主动还是被动地,顺着节奏前行。“活人和死人都在通勤路上”,所以曼特尔说,死亡不是人和人之间最显著的分类标准。拥挤中的疏离感让握手都变得难得,同时又过于逼仄、毫无隐私。《终点站》所描述的世界,找不到《清明上河图》里各行其是的秩序,却有点后现代狂放的拘谨,比如草间弥生笔下有节奏的波点。

令人印象深刻的《逗号》一篇,设定更为精巧。玛丽·乔普林的出身让周围的中产阶级家庭瞧不起,年幼的吉蒂却不顾家人的反对,与之私交甚笃。玛丽带吉蒂去刺探有钱人家的秘密,看到被束缚在轮椅上的受伤男子有一张逗号似的脸。好奇之下,玛丽扔石头去试探他,这是一层“暗杀”。此后,玛丽淡出了吉蒂的生活,直到数十年后的偶遇,玛丽变成了弱智。这是流言蜚语应验了吗?然而在吉蒂模糊的记忆里,明明能读到玛丽当时的慧黠。虽然她不能好好读书,却有一种天然的感染力,有比常人更甚的好奇心。身在父母的威胁暴力之下,令她能道破大人的想法——他们有时疲累得不愿对孩子锱铢必较,像吉蒂看到的那样,“我妈看到我,眼神呆滞,就好像只要我一出现,就意味着她得付出额外的力气”。是谁“暗杀”了那个玛丽?

曼特尔给“逗号”女孩画上了意犹未尽的句号,在读者心里变成了问号。其实,《暗杀》里面的每个故事都像一个个逗号,沸腾在生活的水中。曼特尔以她一贯的犀利刺破它,可除了一声惊叹,余下的是显而易见的无奈——爆裂散开的水花像个重新积蓄力量的问号。

——丁酉年读希拉里·曼特尔《暗杀》

《暗杀》读后感(四):不写作也能活,但就没机会干掉你讨厌的人了

我像战场上的战士一样视死如归地发下誓言:要么写作,要么死去。或者如里尔克所言:“如果您觉得不写也能活,那就别写。” ——马尔克斯《活着为了讲述》

虽然不写作也能活,但是还要看着讨厌的人活着,耀武扬威甚至流芳百世,希拉里·曼特尔不乐意了,她想:为什么不能对真实人物来一场虚构暗杀?毕竟,就像阿加莎·克里斯蒂所断定:人人都有谋杀的欲望。

在读希拉里·曼特尔的两本短篇小说集(《暗杀》《学说话》)之前,我跟绝大多数读者一样,对她的认知停留在“历史小说家”。希拉里·曼特尔两度揽得英国布克文学奖,她的“托马斯·克伦威尔三部曲”第一部《狼厅》在2009年获奖之后,第二部《提堂》甫一出来又摘得2012年布克奖,在英国文学史上也算是绝无仅有的一例了。该系列第三部暂定书名为《镜与灯》,不知未来能否上演“帽子戏法”刷新记录,创造三部曲三连冠的奇迹。

她属于那种叫好又叫座的作家,无论是以英国都铎时代为背景的《狼厅》《提堂》还是以法国大革命为背景的《一个更安全的地方》,都是打破严肃文学和畅销书之间森严壁垒的成功典范。

她写厚重历史题材,千头万绪,风起云涌,宫廷秘闻、社会变革,笔触冷峻如刀。

以其处女作《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为例,中文版一共63万字,上下两册加起来页数近千,时间跨度从1763至1794年,上百个历史人物登场,构架如此恢弘,读起来又像一幅工笔细描的十八世纪末法国浮世绘,我们能从小说里看到当时面包和煤炭价格的浮动、各个阶层的穿着谈吐、革命爆发前的禁毁出版物……其严谨可见一斑。

她像《多情剑客无情剑》里古龙笔下的少年阿飞。谋划每一场死亡事件时可以做到极度的细致、精确、耐心、狠绝,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语言,不出手便罢,出手即是杀招,一击必中。——当然,每一桩事件都只是发生在书页之间。

新闻图片里的希拉里·曼特尔有一张如此无害的脸和一对水汪汪的Puppy Eyes,很难想象她在文字的世界里简直就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那个爱砍人脑袋的红皇后升级版,花式杀人绝不手软,手起笔落间——啪,一辆车撞了,一只手软塌塌地从后备箱里伸出来;哗啦,一叠盘子打碎了,一个被背叛的主妇心跳骤停。减肥的女孩,暗夜里的路人……她以笔为杀器,收割起人头来干脆得很。

对于大革命时期的法国人或者不相干的路人尚且如此,可以想象,在面对自己讨厌的人时,她可以如何不动声色地设计完美杀局。

1983年,曼特尔住在温莎,看到时任英国首相的撒切尔夫人眼疾手术后在医院的花园里休息,“我想,如果我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她已经死定了”,这个念头在她心中酝酿了足足30年,最终成文,一时引起英国举国哗然,撒切尔的前公关顾问甚至呼吁警方对曼特尔开展调查,因为她公开承认了谋杀的动机和意愿。

虽然《刺杀撒切尔》意在表明政治立场和态度,却绝不是干巴巴的政治文本,就文学标准来看,其谋篇布局和节奏的把控可以称得上炉火纯青。

曼特尔给这个相对紧凑的故事安排了两个人物,一个是住在温莎的“我”,一个是带着长枪的闯入者:杀手。爱憎分明的曼特尔很专业地将自己的倾向搁置一旁,声明:“我并不是这两个人物中的任何一个。”她给房间的女主人安排了爱尔兰远亲,但骨子里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温莎女人,嘴上说自己不在乎阶级、地域、种族,但面对穿着廉价外套、满口“伙计”“茅坑”、喝茶居然要求加廉价白糖、来自利物浦(爱尔兰裔众多的英国城市)的杀手,暗地里优越感十足。

两个人物之间的对话简短却有张力,他讽刺她是“资产阶级”,而她回以“工艺专科学校”,瞧不起他的受教育程度。不过幸亏有共同的“敌人”撒切尔——她讨厌那个杂货商兼市政官女儿的冷酷、倨傲,而他同情因铁娘子拒不妥协而绝食致死的爱尔兰共和军囚犯,他谈论起“那些绝食的男孩”是怎样在绝望中一点点被他们自己的身体消化和吞噬,在对于逝者的悲悯中,两人超越了阶级的鸿沟,渐渐产生了近似于同谋的感觉,女主人不忍杀手也步后尘成为烈士,有了后来带他去看可以撤退的门。

你我都知道撒切尔夫人一直活到终老,但读曼特尔的小说时,时刻有一个巨大的悬念抓着你,这场事先张扬的虚构暗杀,最终将通往何处?这个悬念会一直导引我们读下去,读到历史小说家曼特尔本人打破第四面墙,现身说法指给读者看一扇墙上的门:

“它是一扇特殊的门,不会遵守任何支配木材或者钢铁的法则。没有哪个锁匠能挫败它,没有哪个看守能踹开它;巡警会从门前绕过,因为这扇门虽然有形,却只有信徒才能看见。”

史蒂芬·金笔下的人物曾穿过这扇神奇的门,阻止了对肯尼迪的刺杀,这让他的《11/22/63》变成了一本跨平行世界的奇幻小说。——但这不是流淌着爱尔兰血液的杀手的做法,不是历史小说家希拉里·曼特尔的选择,她只是让这扇门显形,然后告诉我们:

“历史永远会有别的可能。因为有时间,有地点,有黑色的机遇:那一天,那一刻,灯光斜照,远处,靠近辅路,冰淇淋车叮当作响。”

《暗杀》读后感(五):看不见的门——《暗杀》译后记

看不见的门(代译后记)

黄昱宁

哪怕单看标题,《刺杀撒切尔》也注定成为新闻焦点,更何

况开篇第一句就是:“先想象一下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条街。”执笔为枪,瞄准离世不久、生前毁誉参半的政治风云人物,在虚构中让其“偿还血债”,这不是一般的小说家会干的事—他们会觉得这样的表达方式不够含蓄不够微妙。然而,两届布克奖得主希拉里 • 曼特尔不属于“一般的”作家。对于这个极具挑衅性的题材,她毫不含糊地表示,这决不是什么一时冲动的游戏之作,虽然只是个短篇(译成中文不过一万三千余字),却“已经在我心里酝酿了三十年”。

曼特尔说的是一九八三年。与小说中描述的场景类似,时任

英国首相的撒切尔夫人在温莎的医院里刚做完眼科手术。仅就小说缘起的角度而言,故事中那个从卧室窗口能看到医院花园的女主人公,就是曼特尔本人—她在温莎有一套小房子。仿佛是出于本能,当撒切尔夫人蹒跚着步入她的视野时,曼特尔立刻就目测了距离,她的拇指和食指比划成手枪,“当时我就想,如果这里站的不是我,如果是别的什么人,那么她就死定了。”

仇恨何以如此强烈?用曼特尔的说法,这是在为人民说话:

“现在想到她时,我还能感觉到一种沸腾着的憎恶,她对英国造成了久远的伤害……我从来没有投票支持过她。但我可以退后一步,把她作为一种现象来关注。作为一名公民,我因她而受罪,但作为一位作家,我因她而得益。”至于撒切尔夫人团队刻意替她打造的励志故事和个人形象,曼特尔冷笑一声,毫无顾忌地展开人身攻击,“本质上,她是反女权主义者,是心理层面上的异装癖。”

曼特尔向来持坚定的左翼立场,她对以撒切尔夫人为领袖的

英国保守党在八〇年代对内对外的铁血政策深恶痛绝,也算意料之中—事实上,对这个问题,大多数英国文化界人士都持类似看法,程度或多或少而已。不过,时隔三十年,这股怒火仍然在字里行间熊熊燃烧,这一点显然超过了某些人的承受范围。撒切尔的前公关顾问甚至呼吁警方对她开展调查,因为她公开承认了谋杀的动机和意愿。对此,曼特尔的回应简直一剑封喉:“让警方来调查,哪怕让我自己做主,我也难以设计、不敢期盼这样的好事儿,因为真要来这一出,那大伙儿立马就能看出,他们有多么荒唐。”

话说回来,这篇小说之所以闹出一段风波,除了因为英国

报章素来喜欢煽风点火,也确实与曼特尔本人的这种泼辣风格在英国文坛独树一帜有关。不绕着圈子说话,不低调行文,不屑在厚厚的泡沫塑料里藏软刀子—就这点而言,曼特尔其实很不英国。

然而,与态度同样鲜明的,是技术,这是曼特尔之所以是曼

特尔的另一个要素—而这一点,又恰恰很英国。在窗口“目测距离”之后,曼特尔迟至三十年后才动笔,不是为了等撒切尔夫人去世,而是要解决技术问题—毕竟,虚构艺术不是靠一腔怒火就可以成立的。

尽管灵感来自真实的场景和感受,但曼特尔真正下笔,就必

须尽可能收起主观判断:“我并不是这两个人物中的任何一个。”杀手来自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冒用水暖工的身份闯进民宅寻找射击点,他包里的“金属配件”组装起来就是一把枪,枪的绰号叫“寡妇制造者”;而第一人称叙述的女房主所处的社会阶层、接受的教育程度显然高于前者,她起初还以为对方是个摄影记者,因为他们关心的都是“抓到一个好角度”。这一组人物存在怎样的差异、矛盾和共鸣,如何在短时间内在他们之间制造张力,这是作家真正关心的问题。一句双关语如何理解,一杯茶要不要放糖,一首歌的历史意味着怎样的民族认同,这些都是作者安排的关节—藉此,在杀手等待动手之前,人物关系被一步步推向高潮。

整篇小说极大程度上是被对话而不是动作推动的—因为最

重要的动作还来不及发生。对话始终像绷紧的弦,人物之间的对抗与同情随时转化。哪怕他们最后成了事实上的同谋,也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彼此之间的鸿沟。杀手清醒地对女主人说,“你以为是站在我这边的?你并不知道我是哪一边的。相信我,你根本不知道。”而女主人同样不放弃以微妙的词语来羞辱对方的机会:“资产阶级,这算哪门子工艺专科学校的词汇呀?”她的几乎出于本能的还击充满着温莎式的优越感,因为“工艺专科学校也算是个接受高等教育的地方,专收那些进不了大学的年轻人:他们聪明到会说‘亲缘关系’,却只能穿廉价的尼龙外套。”

对真实人物实施的虚构暗杀,最终将通往何处?彻底落实或

完全虚化都不是最佳选择。曼特尔把结局设置在开枪之前,悬念定格于半空,但同时又在此前突然荡开一笔,安排女主人领着杀手找到一扇通往隔壁大楼的门,开出一条虚拟的逃生通道。这实在是神奇的一笔,视角骤然从“我”身上抽离,拉到高处俯视众生。真实与虚构在这道“看不见的门”里共存,文本也因此跳脱表层情节,被赋予更为深刻的意义:

“谁不曾见过墙上的门?那是残疾儿童的慰藉,是囚徒的最

后一线希望。它是濒死者最便捷的出口—他的死,不会是被死神捏在手中,喘着粗气发出尖利的惨叫,而是在一声叹息中辞世,如一片坠落的羽毛。它是一扇特殊的门,不会遵守任何支配木材或者钢铁的法则。没有哪个锁匠能挫败它,没有哪个看守能踹开它;巡警会从门前绕过,因为这扇门虽然有形,却只有信徒才能看见它。一旦穿过了这扇门,你回来时就成了天使与空气,火花与火焰。刺客宛若一枚火星,这你知道。走出防火门他就熔化了,所以你永远不会在新闻里看到他。所以你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面孔。所以,正如你所知,撒切尔夫人一直活到终老。然而,记住那扇门,记住那堵墙,记住那扇你从来看不到的墙上的门有多大的力量。记住你打开一条缝时从门里吹来的寒风。历史永远会有别的可能。因为有时间,有地点,有黑色的机遇:那一天,那一刻,灯光斜照,远处,靠近辅路,冰淇淋车叮当作响。”

历史永远会有别的可能,这是历史小说家曼特尔的典型口

吻。事实上,短篇小说并不是曼特尔经常涉足的领域,只有在创作大部头历史小说的间隙,她才会应《卫报》或《伦敦书评》等报刊的邀约,写几个短篇。不过曼特尔出手往往不同凡响,常常入选各种“年度最佳”,质量确实远高于数量。这本主打《刺杀撒切尔》的短篇集,便是曼氏多年来十一篇作品的集合(应版权方要求,中译本比原版多收录了一篇《英文学校》)。

翻译这个短篇集的时间,几乎与我本人开始学习中短篇小说

写作的过程同步,这样的安排里当然藏着私心,希望多少能学到一点东西。交稿之后回想,当然不敢说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曼特尔的风格之独特,一定会在记忆里留下不易抹去的痕迹。纵观这十一个短篇,题材迥异,长短不同,但都跟《刺杀撒切尔》一样,属于态度和技术异常鲜明的作品。或许可以这样讲:如果说从二十世纪下半叶开始,以卡弗、门罗等为代表的简约、含蓄、冲淡是世界短篇小说的主流,那么曼特尔在一定程度上是反潮流的。

说曼特尔态度鲜明,是因为她始终在不抹杀人性的多面和社

会关系复杂性的基础上,从不回避自己的立场。对于触目惊心的阶层鸿沟、社会矛盾和家庭黑洞,曼特尔不装糊涂,不和稀泥;对中产阶级的改良愿望的幻灭,对于他们的矛盾、纠结和虚弱,哪怕以第一人称叙述(作者本人显然就属于这个阶层),曼特尔也不会放过任何一道豁口,该撕碎的时候毫不留情;对于底层社会的艰辛和粗鄙,乃至其中仍然蕴含的潜能,曼特尔亦能真正做到贴身叙述—她笔下的劳动阶层,较少带着知识分子刻意审视的痕迹。在她笔下,无论是一场失败的族裔融合(《很抱歉打扰你》),一桩令人不寒而栗、“故意杀人”的交通事故(《寒假》),一个被社会“潮流”异化吞噬的家庭(《心跳骤停》),还是一位处于事业瓶颈、追问写作如何干预生活的女作家(《我该怎么认你》),都很难归入既有的类型,也都逼真地展现了几十年来社会政治问题如何渗入英国的日常生活。

另一方面,透过这些文本,我们也可以看到曼特尔鲜明的

技术特点。在视角和意象的转换上,曼特尔总是能做到迅疾而奇特,善于在日常生活描写中突然绽放出超现实的火花。比方说,如果你熟悉曼特尔的历史小说,可能会在《英文学校》的一段视角转换中看到《提堂》开头采取老鹰视角的影子:“一阵无聊过去,《旗帜晚报》也看完了,此时尿意袭来。她有一个塑料花瓶,装到半满时,她站到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摆稳,然后打开阁楼窗户。如果此时有人待在屋顶上,比方说,一只鸟或者一个正在修排水管道的男人,比方说,一只从遥远海面上飞来的海鸥;它会看见一只黄黄瘦瘦的手冒出来,沿着窗框摸索;它会看见有个瓶子在小心翼翼地倾斜,接着,一股细细的水流沿着石板淌下去。”

曼特尔的小说,对话往往异常简洁却具有攻击性,下笔堪称

凶狠。她擅用词语双关来造成阶层之间的误会,抓住“词语”在英国人生活中定义各种微妙关系的特点,极具反讽意味,同时也给翻译造成了很大的困难。此外,曼特尔在铺陈气氛和设计细节

上都是高手,喜欢在优美奇诡的描写中突然撕开伤口,暴露生活中最残忍的那一面;相应地,她也善于在阴郁、黑色、教人窒息的情节中悄然打开那扇“看不见的门”,门里汩汩涌出的优美而诗性的描写与前者形成惊人反差—于是,光愈显明亮,暗愈显浓黑,作品愈显其异质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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