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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翳礼赞》经典读后感有感

《阴翳礼赞》经典读后感有感

《阴翳礼赞》是一本由[日]谷崎润一郎著作,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45.00,页数:192,特精心收集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阴翳礼赞》读后感(一):高峰秀子笔下的谷崎

菜肴有好有坏。文坛界知名的美食家谷崎润一郎请客享用的菜肴,味道自不必说是最好的,总让我吃惊的是他那种尽心尽力的待客之举以及他对于美食的热情。有一次,他请我在他下鸭的家吃辻留饭店的厨师来家里制作的饭菜。 开胃菜、生鱼片以及菜肴一一端上来之后,接下来上桌的是他爱喝的鲷鱼清汤。“让您久等了!”伴随着招呼声,一只盛着鲷鱼清汤的精美木制汤碗被端了上来,谷崎润一郎一看到好吃的,便兴奋得像个孩子,他一不小心碰翻了汤碗,汤汁洒在桌子上,只见他赶紧对着桌上的汤汁吮吸了起来,吞下汤汁的谷崎润一郎看看汤碗里,小声嘟哝道:“真可惜!真可惜!” 谷崎润一郎所著的《阴翳礼赞》(中央公论社刊)中有这么一段话: 面前的汤碗发出“咝咝”的细小声响,沁入我的耳内。我聆听着这遥远的虫鸣般的声音,暗想着我即将享用的食物的味道,每当这时,我便沉浸于三昧之境[插图]。据说茶人在听到水沸声时,就会联想到山上的松风,进入忘我之境,恐怕我也是类似的心情吧。有人说日本料理是供观赏的,不是供享用的,而我却要说,比起观赏来,日本料理更能引起人的冥想。这是黑暗中闪烁的烛光与漆器,合奏而成的无言的音乐所起的作用。 的确如此,当谷崎润一郎遇上了“器、形、色、味”俱全的日本料理时,他的表情便变得如同“对决”、“决一胜负”般严肃认真。正因为如此,当遇见令他不满的食物时,他会变得怒不可遏。 我见识过两三次谷崎润一郎对食物不满意时的样子,那种恐怖的程度不仅让我吃惊不已,更让我害怕得食物在胃内翻滚,甚至害怕自己会不会因此引发贫血。有一次,我们在东京的一家旅馆吃晚饭,该旅馆因菜做得好吃而知名,起初谷崎润一郎还吃得津津有味,快吃完时,情况变得不妙起来。当甜品送上来时,他拿起室内电话,语气强硬地喊来女老板。谷崎润一郎对着战战兢兢地推开隔门进来的女老板,怒不可遏地说道: “我是个老人,吃这样的饭菜没关系,但是今晚我请的这些年轻客人们能满意吗?量少,味道淡,这样的饭菜,让我丢脸,真让我丢脸!” 女老板跪坐着,双手触地,低着头,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我们夫妻二人也惊慌失措起来,说道:“不……不……我们已经吃饱了。”但是,谷崎润一郎生气地瞪着我俩,不肯罢休。后来想想,我不禁笑了起来:“其实是他最不满了。” 还有一次,是在谷崎润一郎热海伊豆山的家中,他请我们吃天妇罗。正当我们大口大口地吃着一大盘天妇罗时,门铃响了,是一家杂志社的人来拜访,谷崎润一郎立刻放下筷子,“嗖”地一声站了起来,气得满脸涨红: “别人正在开心用餐,你突然来访,真让人扫兴!吃饭时来,真是添麻烦!” 松子夫人在一旁调解道:“他特意从东京来的……”但是,谷崎润一郎并不理睬,拿起筷子继续吃起天妇罗来,他一边吃东西一边面带恐怖表情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在谷崎家留宿时,我会带上一份他喜欢吃的东西作为礼物。谷崎润一郎会第一个来到门口迎接我,送上他独特的寒暄语,诸如:“今天口红的颜色真好看!”“今天眼影的颜色很有神采!”“褂子带子的颜色真漂亮!”他很会恭维人,都是一些赞美之词,不会让人反感。我提心吊胆地递上煎饼礼盒,他看见后,双眼炯炯有神地挑出自己喜欢的吃起来。然后,小声嘟哝着:“这种沾有砂糖的不要。”便合上盖子,仔细地绑好带子,放进壁橱里。然后,向我鞠躬告辞,便进了书房。在一旁坐着的女人们一脸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的表情,这一仪式一结束,她们总算放下心来。我和她们重新打了招呼后,便“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天。有时一高兴,便大笑起来,这时谷崎润一郎就会突然出现。他在走廊的藤椅上坐下,静静地听着我们这些女人们聊天。然后,从壁橱里又拿出煎饼礼盒,吃好后,再用纸包好,绳子绑好,再放进壁橱里,也不给我们这些女人们吃几块。 一开始,对于谷崎润一郎的这些行为,我也非常吃惊,难以理解,但是随着我们交往的深入,我终于理解了:美食在谷崎润一郎的生活中占据着重要地位。理解了这点之后,我也能和松子夫人和惠美子小姐一样,笑看他的这些行为了。 《细雪》这部小说很多地方描写了吃的内容,除此之外,还展现了一个包含谷崎润一郎个人喜好的审美世界,诸如:赏花、赏月和捉萤火虫等。这些就是谷崎家的例行活动,但最让谷崎润一郎期待的是在京都平安神宫举行的一年一度的红色垂樱展。即便他的家从京都搬到伊豆山后,一到四月份,谷崎润一郎便会迫不及待地去京都赏花。 他有句口头禅:“不赏花的话,就感觉今年是白活的。” 一年春天,我们夫妇收到了谷崎家的赏花邀请。我心中不解:“谷崎家有樱树吗?”来到他家一看,果真有一棵像是樱树的树。据说,这是从京都移植过来的一棵红色垂樱樱树,高不到两米,所有的花和花苞加起来,只有十来朵,枝条如同小拇指般粗细,旁边支撑着一根木棒,在它的旁边,铺着一块绯红色的毡垫,上面放着泥金画套盒、酒壶和酒杯,盛大的“赏花宴”已经开始了。同席的还有安倍能成,他似乎也对这纤细的樱花大吃一惊,一副发呆的表情喝起了酒。虽说不是淡云密布,但天气是阴天,海上刮来的风还是相当冷。不一会儿,喝酒的人的酒劲就上来了。 安倍能成突然改换坐姿,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喝醉的样子,大声地唱起了他擅长的《铁道之歌》, 汽笛一响,火车驶离新桥,驶近爱宕山,一路旅程,月色相伴。 创作于一九五八年的这首《铁道之歌》,当时我记得有十节,实际上据说有六十六节。从高轮泉岳寺开始,途经品川、鹤见、横滨、镰仓等各个停靠车站,安倍能成那粗哑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终点站。红色垂樱、“鲷鱼”和《铁道之歌》,这样的搭配组合真的很奇特。 从火车上远眺逗子,不久便来到横须贺,看啊!我们的军舰停靠在码头,多么壮观! 火车开得并不快,总算到了横须贺,我叹着气看了看谷崎夫妇。谷崎润一郎心情很不错地吃着套盒里的菜肴,松子夫人喝过酒后,脸色微红,一副沉醉的样子。我心里猛地一怔:他俩想象的世界里,一定是红色垂樱开满枝头,暗香浮动。谷崎润一郎全身心地沉浸在一种心醉神迷里,与他最爱的女人共处于一片樱花之中。不知为何,我觉得他俩宛如我在印度美术馆看到的美丽“欢喜佛”。 一九六五年七月,谷崎润一郎从汤河原的家给我打来了一个电话,问道: “你知道什么地方的牛排好吃吗?”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谷崎润一郎的声音。 这次电话后不到一个月,七月三十日,我突然收到了他去世的噩耗,立刻赶到了汤河原。最让我为难的是看到松子夫人的脸,她一见到我,便“啪啪”地扇自己的耳光,放声痛哭起来,像一位年幼无知的女孩,又像一位中国哭丧妇,哭得死去活来。 谷崎润一郎在《雪后庵夜话》(中央公论社刊)中曾这样写道: 她经常像个孩子般哭泣,丝毫没有想把自己哭泣的脸隐藏起来。我见惯了那些决不在外人面前哭的强硬派东京女子,这不仅让我吃惊,也让我觉得这正是她的魅力所在,让我这个东京人情不自禁地迷恋上了这个柔弱女子…… 并不属于强硬派的我也经不住松子夫人的眼泪,我虽然也懂得:爱得越深,就越痛苦,看到人痛苦地哭泣,我很是心疼。我什么也不能为她做,只能用力地拧了拧她那不堪一击的肩头,希望她因为这痛感能够暂时忘记自己的痛苦。 谷崎润一郎永远闭上了他那双鲷鱼般的眼睛,面带安详的微笑,安卧于万花丛中。 八月三日举行了告别仪式,装有谷崎润一郎骨灰的小小骨灰盒被供奉在高高的祭坛上,我看着骨灰盒,无法相信他已经去世了。因为,就在告别仪式的前一天,即八月二日,原本是我俩约好他请我吃牛排的日子,那么多的吊唁人、松子夫人的眼泪和锦缎包裹的骨灰盒,我身边的一切就像电影的慢镜头一样,仿佛置身于梦境中一般。多年来,谷崎润一郎一直受到右手顽疾和心脏病的折磨,一九六五年做了一次心脏手术之后,体力恢复得很好,重新发挥出旺盛的食欲,这让松子夫人高兴得流下了眼泪。谷崎润一郎终于从长期的病痛中解放出来,松子夫人劝他不要多吃,可他偏不听,像个孩子般不停地吃,最终还是在吃得正兴的时候离开了人世,对于知道谷崎润一郎是一个美食家的人来说,这或许多少是个安慰。 谷崎润一郎的墓地建在京都法然院的一处山坡上,两块墓碑分别刻着“空”和“寂”。每次去京都,我都会去谷崎润一郎的墓地,蹲在刻有“寂”字的墓碑前悼念。 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宛如一条美丽樱鲷般的谷崎润一郎,他那肥腴、富有光泽的面容,看到美食时热切的目光,开心享用美食的厚厚嘴唇,吮吸清汤时发出的“咝咝”声响,还有吃完后像孩子般满足、天真的笑容…… 可是,在怀念的同时,我又十分“憎恨”他。 安卧于万花丛中,面带安详微笑的谷崎润一郎已经过世了十年,松子夫人想起他时还是会流泪。每次我见到她时,她的眼中总会泛着泪光,镜片朦胧,让人看了心疼,她在《倚松庵之梦》一书中,曾这样决绝地写道: 死就是生,奉献出我的生命,以让他永远鲜活地生活在许多人的心里,这也许就是我活下来要完成的任务吧,谷崎他并没有死。 她说在汤河原庭院的角落里和另外一个世界的谷崎润一郎聊天是她最大的乐趣,每当我听到这时,总会毛骨悚然地尖叫起来,然后默默地笑起来。松子夫人靠着“精神力量”支撑住她那羸弱的身躯。谷崎润一郎为何要留下她,独自一人撒手人寰呢?我面朝墓碑问道: “为什么啊?老师!” 每次我去墓地吊唁,看到种在“空”和“寂”两块墓碑中间的樱树都笔直地生长着。 “自己的内心是独一无二的,除了自己,无人能懂。”——谷崎润一郎(摘自《雪后庵夜话》) (1)佛教重要修行方法之一,精神集中、身心安定的状态。——译者注

《阴翳礼赞》读后感(二):高峰秀子笔下的谷崎

菜肴有好有坏。文坛界知名的美食家谷崎润一郎请客享用的菜肴,味道自不必说是最好的,总让我吃惊的是他那种尽心尽力的待客之举以及他对于美食的热情。有一次,他请我在他下鸭的家吃辻留饭店的厨师来家里制作的饭菜。 开胃菜、生鱼片以及菜肴一一端上来之后,接下来上桌的是他爱喝的鲷鱼清汤。“让您久等了!”伴随着招呼声,一只盛着鲷鱼清汤的精美木制汤碗被端了上来,谷崎润一郎一看到好吃的,便兴奋得像个孩子,他一不小心碰翻了汤碗,汤汁洒在桌子上,只见他赶紧对着桌上的汤汁吮吸了起来,吞下汤汁的谷崎润一郎看看汤碗里,小声嘟哝道:“真可惜!真可惜!” 谷崎润一郎所著的《阴翳礼赞》(中央公论社刊)中有这么一段话: 面前的汤碗发出“咝咝”的细小声响,沁入我的耳内。我聆听着这遥远的虫鸣般的声音,暗想着我即将享用的食物的味道,每当这时,我便沉浸于三昧之境[插图]。据说茶人在听到水沸声时,就会联想到山上的松风,进入忘我之境,恐怕我也是类似的心情吧。有人说日本料理是供观赏的,不是供享用的,而我却要说,比起观赏来,日本料理更能引起人的冥想。这是黑暗中闪烁的烛光与漆器,合奏而成的无言的音乐所起的作用。 的确如此,当谷崎润一郎遇上了“器、形、色、味”俱全的日本料理时,他的表情便变得如同“对决”、“决一胜负”般严肃认真。正因为如此,当遇见令他不满的食物时,他会变得怒不可遏。 我见识过两三次谷崎润一郎对食物不满意时的样子,那种恐怖的程度不仅让我吃惊不已,更让我害怕得食物在胃内翻滚,甚至害怕自己会不会因此引发贫血。有一次,我们在东京的一家旅馆吃晚饭,该旅馆因菜做得好吃而知名,起初谷崎润一郎还吃得津津有味,快吃完时,情况变得不妙起来。当甜品送上来时,他拿起室内电话,语气强硬地喊来女老板。谷崎润一郎对着战战兢兢地推开隔门进来的女老板,怒不可遏地说道: “我是个老人,吃这样的饭菜没关系,但是今晚我请的这些年轻客人们能满意吗?量少,味道淡,这样的饭菜,让我丢脸,真让我丢脸!” 女老板跪坐着,双手触地,低着头,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我们夫妻二人也惊慌失措起来,说道:“不……不……我们已经吃饱了。”但是,谷崎润一郎生气地瞪着我俩,不肯罢休。后来想想,我不禁笑了起来:“其实是他最不满了。” 还有一次,是在谷崎润一郎热海伊豆山的家中,他请我们吃天妇罗。正当我们大口大口地吃着一大盘天妇罗时,门铃响了,是一家杂志社的人来拜访,谷崎润一郎立刻放下筷子,“嗖”地一声站了起来,气得满脸涨红: “别人正在开心用餐,你突然来访,真让人扫兴!吃饭时来,真是添麻烦!” 松子夫人在一旁调解道:“他特意从东京来的……”但是,谷崎润一郎并不理睬,拿起筷子继续吃起天妇罗来,他一边吃东西一边面带恐怖表情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在谷崎家留宿时,我会带上一份他喜欢吃的东西作为礼物。谷崎润一郎会第一个来到门口迎接我,送上他独特的寒暄语,诸如:“今天口红的颜色真好看!”“今天眼影的颜色很有神采!”“褂子带子的颜色真漂亮!”他很会恭维人,都是一些赞美之词,不会让人反感。我提心吊胆地递上煎饼礼盒,他看见后,双眼炯炯有神地挑出自己喜欢的吃起来。然后,小声嘟哝着:“这种沾有砂糖的不要。”便合上盖子,仔细地绑好带子,放进壁橱里。然后,向我鞠躬告辞,便进了书房。在一旁坐着的女人们一脸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的表情,这一仪式一结束,她们总算放下心来。我和她们重新打了招呼后,便“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天。有时一高兴,便大笑起来,这时谷崎润一郎就会突然出现。他在走廊的藤椅上坐下,静静地听着我们这些女人们聊天。然后,从壁橱里又拿出煎饼礼盒,吃好后,再用纸包好,绳子绑好,再放进壁橱里,也不给我们这些女人们吃几块。 一开始,对于谷崎润一郎的这些行为,我也非常吃惊,难以理解,但是随着我们交往的深入,我终于理解了:美食在谷崎润一郎的生活中占据着重要地位。理解了这点之后,我也能和松子夫人和惠美子小姐一样,笑看他的这些行为了。 《细雪》这部小说很多地方描写了吃的内容,除此之外,还展现了一个包含谷崎润一郎个人喜好的审美世界,诸如:赏花、赏月和捉萤火虫等。这些就是谷崎家的例行活动,但最让谷崎润一郎期待的是在京都平安神宫举行的一年一度的红色垂樱展。即便他的家从京都搬到伊豆山后,一到四月份,谷崎润一郎便会迫不及待地去京都赏花。 他有句口头禅:“不赏花的话,就感觉今年是白活的。” 一年春天,我们夫妇收到了谷崎家的赏花邀请。我心中不解:“谷崎家有樱树吗?”来到他家一看,果真有一棵像是樱树的树。据说,这是从京都移植过来的一棵红色垂樱樱树,高不到两米,所有的花和花苞加起来,只有十来朵,枝条如同小拇指般粗细,旁边支撑着一根木棒,在它的旁边,铺着一块绯红色的毡垫,上面放着泥金画套盒、酒壶和酒杯,盛大的“赏花宴”已经开始了。同席的还有安倍能成,他似乎也对这纤细的樱花大吃一惊,一副发呆的表情喝起了酒。虽说不是淡云密布,但天气是阴天,海上刮来的风还是相当冷。不一会儿,喝酒的人的酒劲就上来了。 安倍能成突然改换坐姿,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喝醉的样子,大声地唱起了他擅长的《铁道之歌》, 汽笛一响,火车驶离新桥,驶近爱宕山,一路旅程,月色相伴。 创作于一九五八年的这首《铁道之歌》,当时我记得有十节,实际上据说有六十六节。从高轮泉岳寺开始,途经品川、鹤见、横滨、镰仓等各个停靠车站,安倍能成那粗哑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终点站。红色垂樱、“鲷鱼”和《铁道之歌》,这样的搭配组合真的很奇特。 从火车上远眺逗子,不久便来到横须贺,看啊!我们的军舰停靠在码头,多么壮观! 火车开得并不快,总算到了横须贺,我叹着气看了看谷崎夫妇。谷崎润一郎心情很不错地吃着套盒里的菜肴,松子夫人喝过酒后,脸色微红,一副沉醉的样子。我心里猛地一怔:他俩想象的世界里,一定是红色垂樱开满枝头,暗香浮动。谷崎润一郎全身心地沉浸在一种心醉神迷里,与他最爱的女人共处于一片樱花之中。不知为何,我觉得他俩宛如我在印度美术馆看到的美丽“欢喜佛”。 一九六五年七月,谷崎润一郎从汤河原的家给我打来了一个电话,问道: “你知道什么地方的牛排好吃吗?”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谷崎润一郎的声音。 这次电话后不到一个月,七月三十日,我突然收到了他去世的噩耗,立刻赶到了汤河原。最让我为难的是看到松子夫人的脸,她一见到我,便“啪啪”地扇自己的耳光,放声痛哭起来,像一位年幼无知的女孩,又像一位中国哭丧妇,哭得死去活来。 谷崎润一郎在《雪后庵夜话》(中央公论社刊)中曾这样写道: 她经常像个孩子般哭泣,丝毫没有想把自己哭泣的脸隐藏起来。我见惯了那些决不在外人面前哭的强硬派东京女子,这不仅让我吃惊,也让我觉得这正是她的魅力所在,让我这个东京人情不自禁地迷恋上了这个柔弱女子…… 并不属于强硬派的我也经不住松子夫人的眼泪,我虽然也懂得:爱得越深,就越痛苦,看到人痛苦地哭泣,我很是心疼。我什么也不能为她做,只能用力地拧了拧她那不堪一击的肩头,希望她因为这痛感能够暂时忘记自己的痛苦。 谷崎润一郎永远闭上了他那双鲷鱼般的眼睛,面带安详的微笑,安卧于万花丛中。 八月三日举行了告别仪式,装有谷崎润一郎骨灰的小小骨灰盒被供奉在高高的祭坛上,我看着骨灰盒,无法相信他已经去世了。因为,就在告别仪式的前一天,即八月二日,原本是我俩约好他请我吃牛排的日子,那么多的吊唁人、松子夫人的眼泪和锦缎包裹的骨灰盒,我身边的一切就像电影的慢镜头一样,仿佛置身于梦境中一般。多年来,谷崎润一郎一直受到右手顽疾和心脏病的折磨,一九六五年做了一次心脏手术之后,体力恢复得很好,重新发挥出旺盛的食欲,这让松子夫人高兴得流下了眼泪。谷崎润一郎终于从长期的病痛中解放出来,松子夫人劝他不要多吃,可他偏不听,像个孩子般不停地吃,最终还是在吃得正兴的时候离开了人世,对于知道谷崎润一郎是一个美食家的人来说,这或许多少是个安慰。 谷崎润一郎的墓地建在京都法然院的一处山坡上,两块墓碑分别刻着“空”和“寂”。每次去京都,我都会去谷崎润一郎的墓地,蹲在刻有“寂”字的墓碑前悼念。 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宛如一条美丽樱鲷般的谷崎润一郎,他那肥腴、富有光泽的面容,看到美食时热切的目光,开心享用美食的厚厚嘴唇,吮吸清汤时发出的“咝咝”声响,还有吃完后像孩子般满足、天真的笑容…… 可是,在怀念的同时,我又十分“憎恨”他。 安卧于万花丛中,面带安详微笑的谷崎润一郎已经过世了十年,松子夫人想起他时还是会流泪。每次我见到她时,她的眼中总会泛着泪光,镜片朦胧,让人看了心疼,她在《倚松庵之梦》一书中,曾这样决绝地写道: 死就是生,奉献出我的生命,以让他永远鲜活地生活在许多人的心里,这也许就是我活下来要完成的任务吧,谷崎他并没有死。 她说在汤河原庭院的角落里和另外一个世界的谷崎润一郎聊天是她最大的乐趣,每当我听到这时,总会毛骨悚然地尖叫起来,然后默默地笑起来。松子夫人靠着“精神力量”支撑住她那羸弱的身躯。谷崎润一郎为何要留下她,独自一人撒手人寰呢?我面朝墓碑问道: “为什么啊?老师!” 每次我去墓地吊唁,看到种在“空”和“寂”两块墓碑中间的樱树都笔直地生长着。 “自己的内心是独一无二的,除了自己,无人能懂。”——谷崎润一郎(摘自《雪后庵夜话》) (1)佛教重要修行方法之一,精神集中、身心安定的状态。——译者注

《阴翳礼赞》读后感(三):高峰秀子笔下的谷崎润一郎(鲷鱼的眼珠)

认识了不少电影的原作者。例如,在小津安二郎的引见下,我认识了《宗方姐妹》的原作者——大佛次郎,结识了志贺直哉。此外,还有《细雪》的原作者谷崎润一郎,在谷崎润一郎的引见下,又结识了安倍能成、唐纳德·基恩(1)、武原半、新村出等优秀人物。 谷崎润一郎与志贺直哉两位大文豪关系非常密切,相互之间素以“谷崎、志贺”相称。每次我去拜访谷崎,谷崎就托我给“志贺”带个口信,如果我去探望志贺,志贺也托我把什么东西转交给“谷崎”,我俨然成了他们两位的送信员。 有一天,我去志贺家玩,刚要起身告辞,不料下起雨来。志贺直哉便对我说:“我家门前有一个斜坡,滑倒了可不行,你把这个拐杖拿去吧!”我拒绝了,我那时刚刚二十五岁,腿脚还不至于那么不中用,怎么会滑倒呢?志贺直哉硬要我把拐杖带上,并趿拉着木屐,一直把我送到门口,似乎想看着我会不会好好拄着拐杖下坡。我不得已,只好一手撑伞,一手拄拐杖。走路的样子也许太难看了,后面又传来志贺直哉的喊叫声: “那根拐杖,你用完了,就转送给谷崎吧!他用最合适!” 我乘上等在坡下的出租汽车,开始仔细端详起拐杖来。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木料做的,木纹非常美,非常素雅,我耳边好像回响起了谷崎润一郎大笑的声音: “志贺要把这玩意儿送给我?还真把我当成老年人啦!” 年轻人可能不会理解老年人之间以拐杖相赠的关怀之意,二老的友情让我羡慕不已。 毋庸置疑,小说《细雪》至今仍被视为谷崎润一郎的代表作。这篇小说从一九四三年一月开始在《中央公论》上连载,它如同一幅由四个姐妹共同编织而成的华美绚丽的画卷,但是却以“内容流于阴柔”为由,被陆军省情报局勒令停止刊载。到战后的一九四六年,该书的上卷才得以问世,一九四七年中卷出版,一九四八年下卷发行。并且,于一九四九年,该书荣获了朝日文化奖及文化勋章,是一部凝聚了谷崎润一郎的苦心和执念的作品。 谷崎润一郎为了撰写《细雪》这部作品,花费了长达五年的时间。虽说是五年,但是我觉得:人生苦短,一生中竭尽全力工作的时间,最多只有二十年。可想而知,对于一位作家来说,五年是一段多么宝贵的时间啊!年近花甲的谷崎润一郎并不是默默奋斗,而是矢志不渝地为这部“也许永远不能发表的作品”倾尽全力,其投入的热情之高令人难以置信。我之所以敢对此妄加推测,是因为有一天我偶然从他的面部表情上发现了他对《细雪》这部作品的怀念。 从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六年的七年时间里,谷崎润一郎住在京都下鸭泉川町。在那期间,我不记得是受到谷崎一家邀请去的京都,还是我在京都拍戏时与谷崎一家见的面,请我在祇园吃完晚饭后,他邀请我道:“来我的新家看看吧,我们刚搬到下鸭。”于是,我来到他位于泉川町、名为“潺湲亭”的家。他的家位于绿树浓阴的寂静小巷深处,大门是冠木门(2),京都风格的格子门特别精致,仿佛一用力就会被折断,松子夫人打开门时,听见一阵“沙沙沙……”的柔和声音,当时我觉得特别稀罕,至今仍记忆犹新。里屋两边的边框上装有扶手,庭院中间有个水池,四周种满美观的绿树,风格并不气派,而是精致典雅,如同一位身穿十二单宫廷礼服的千金小姐住的地方一样。因为是夏天,移门全被打开,特别舒爽,京都夏天少有的凉爽的风从屋里穿透而过。 谷崎润一郎在屋里走来走去,也没有招呼我坐下,我说道: “老师,外面那么热,您家里却很凉爽啊!” “嗯,那倒是,因为这是用《细雪》买的房子嘛!” “? !” 我不由地看了看他的脸,只见他的脸稍微有些泛红了,接着像孩子般天真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容里充满了得意和满足……也许,这就是会心的笑容吧。同时,从他的表情中,我也领会到:《细雪》这部作品的创作过程对于谷崎润一郎来说,是经历了一场何等痛苦的暴风骤雨! 我与谷崎润一郎的交往,从一九四九年开始直到他离开人世时为止,共计十六个春秋。 只有这一次,他笑着说“因为这是用《细雪》买的房子嘛!”这句话时,露出的是会心的笑容。 并不是我偏执,说实话,对于谷崎润一郎这样的大文豪来说,我这样的人确实犹如“尘芥”。他之所以始终视我如家人,也许是因为我在这部倾注了他五年心血的巨著《细雪》中扮演了小女儿妙子这一角色的缘故吧。 《细雪》(中央公论社刊)的开头部分如下: “小妹,来帮我一下。” 幸子穿着裸露后颈的长衬衣,正准备往颈上敷粉,突然看到妙子从走廊向身后爬过来,于是把手里的粉刷递给她,眼睛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在欣赏别人的容貌一样,问道:“雪子在下面做什么呢?” 在关西,称最小的女儿为“小妹”,在拍摄期间,关西长大的轰夕起子不称呼我为“秀子”,而称呼我为“小妹”,现在想起来也让人十分怀念。 当时,新东宝公司视小说《细雪》的电影改编工作为重中之重,该片导演是阿部丰,长女鹤子由花井兰子扮演,二女儿幸子由轰夕起子扮演,三女儿雪子由山根寿子扮演,小女儿妙子由我扮演,新东宝的主要女演员全都被动用了。 在《细雪》开拍之前,我和阿部丰导演曾前往热海山王宾馆分店,去看望在那里停留的谷崎润一郎。在宾馆的另外一处独栋建筑门前,身穿细条纹和服、端庄秀美的谷崎夫人和身穿酒红色连衣裙的谷崎先生的女儿惠美子迎接我们的到来。我顿时驻足在门前,内心充满感叹,眼前这两位女性的言谈举止娴静文雅,和我简直全然不同。 有的人有时会装优雅,装傲慢,但是我五岁开始便在大人的世界里摸爬滚打,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已经能准确区分出什么人是装的,什么人不是装的。眼前的这两位女子没有丝毫矫揉造作,全身上下散发出本真的自然美,绝非装出来的。尤其是谷崎夫人,她原本是根津家的太太,后来改嫁给谷崎,她与谷崎情意相投,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这两位“仙女”刚把我们带到客厅,身穿一套大岛绸和服、留着寸头的谷崎润一郎便出现在我和阿部丰面前。当时,人们都说他长得与歌舞伎演员第六代菊五郎简直一模一样,他自己也承认很像。谷崎润一郎的面容威严而有气派。不过,与两位“仙女”不一样,他则是人间一个非同寻常的凡人。他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活像鲷鱼,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他饱受各种烦恼煎熬的世俗之苦,这让我惊叹不已。 我初次见到谷崎润一郎是一九四九年,那时他六十三岁。这一年是他八十年生涯中非常光辉的一年,他那部长达一千六百页的巨著《细雪》就在这一年问世,并获得了文学奖。他眼中燃烧着一股对下一部作品的强烈创作欲望,这种欲望超越了自豪、自信与充实,好似岩浆般火热。 在前面行文中,我曾把谷崎润一郎和梅原龙三郎比作三越百货正门前的两尊狮子,这并不是说谷崎润一郎长得像狮子,而是将他们俩比作文坛和画坛泰斗。如果要说谷崎润一郎长得像什么动物的话,那就应该是“鲷鱼”。并不是因为谷崎润一郎生前特别喜欢吃鲷鱼生鱼片和清汤,而是因为他的长相像鲷鱼,准确地说,应该是像长度超过一尺长的“樱鲷”,两瓣厚厚的八字唇、锐利的牙齿……这种面相是不是有些傲慢呢?我觉得那华美的粉红色鱼鳞象征的正是谷崎文学。 他不惧鸣门涡潮,睥睨四周的鱼群,游向大海,不愧为鱼类之王的“鲷鱼”……现在,这条身穿大岛绸和服的“鲷鱼”正坐在我的面前,我看着和阿部丰聊得正起劲的谷崎润一郎,心中浮想联翩。 《细雪》的舞台是关西的芦屋,芦屋相当于以前关东地区的田园调布或镰仓一带,相当于现在聚集了许多高档住宅的山手地区。因此,芦屋话虽属关西话,但与大阪船场一带的方言尚存在较大差别。关西话中,我只会说京都方言,我焦急不安。 “到哪里去学,向谁去学呢?” 这时候,意想不到的救星出现了,这就是谷崎夫妇。他们让《细雪》中妙子的原型——松子夫人的亲妹妹嶋川信子来教我芦屋话。……我和嶋川信子还一起跑到热海的谷崎家。这时,谷崎家里,《细雪》中的原型基本都聚齐了,除长女鹤子之外,幸子、雪子、妙子、悦子,还有贞之助。在影片中扮演小女儿妙子的我,也凑在他们中间。 除了谷崎一人外,谷崎家全是女人,有的身穿友禅织和服,有的身穿碎花和服,宛如在花丛中嬉戏的美丽蝴蝶,翩翩起舞,“樱鲷”谷崎润一郎显得分外突出。 谷崎润一郎特别喜欢美食,一九四九年,他家厨房一年的开销就超过了三十万日元。晚饭时,谷崎家的饭厅里一大群女人你来我往,很是热闹,嘈杂得简直像个火灾现场。 “今晚……吃天妇罗……”谷崎润一郎一声令下,于是晚饭餐桌上就摆满了天妇罗,分量足有两家小型天妇罗店那么多。谷崎润一郎的食量并不大,但是款待客人时,会准备特别多吃的。家里的饭菜吃厌了时,就会请辻留或柿传饭店的厨师来家里做怀石料理吃,他也喜欢带家人出去吃,这时他会穿上肥大的方格上衣,戴一副圆形宽边眼镜,拄着拐杖,逐一探寻好吃的日料店、中餐店和西餐店。他还是喜欢日料精细的调味、富有视觉美感的精美装盘和餐具。 那是在拍摄《细雪》的时候,我和谷崎一家去吃过一次寿司。我们五个女人围着谷崎润一郎坐成一圈,那幅场景很是华丽。谷崎润一郎将蹦跳的虾肉放入嘴中,一副满足的表情。女人们“哇”地大叫了起来,嗔怪他野蛮残酷。席间交织着优美的芦屋话和谷崎润一郎爽朗的东京话,还有柔和的笑声……连文静少语的“雪子”的原型——渡边夫人(松子夫人的一个妹妹)也笑倒在松子夫人的肩膀上。 “姑娘,请快吃呀。” 掌柜的老习惯又上来了,他看到雪子盯着摆在她面前的寿司不动筷,就催她快吃。 “雪子,你在干啥?” “这虾还在动呀……” 雪子来到这里用餐,最怕的就是必须和别的顾客吃得一样快。“蹦跳寿司”是这家店的招牌菜,即切成片状的虾肉仍会像活的一样不停颤动。雪子对这道菜的喜好并不亚于鲷鱼,可是当虾肉还在跳动的时候,毕竟有些害怕,雪子要看到它完全不动了时才吃。 “它的价值就在于能动呀。” “快吃吧!快吃吧!吃下去的东西不会兴妖作怪的。” “即使变成大虾也不可怕。”股票行老板嘲弄道。 “大虾没什么可怕的,食用蛙那才叫可怕,是吧?雪子。” “哦,有这回事吗?” “嗯,您不知道,上次住在涩谷时,姐夫请我和雪子去道玄坂吃烤鸡肉串。烤鸡肉串倒没什么,最后一道菜是烤活杀食用蛙,宰蛙时,它‘呱’地叫了一声,吓得我俩脸色都变了。那天夜里,雪子整夜都听到‘呱呱呱’的蛙叫声……” “啊,不要再提了。”雪子说道,然后仔细察看一遍虾肉,确定“蹦跳寿司”不再动了时,才拿起了筷子。(《细雪》中卷) 《细雪》中的这一场景浮现在我的面前,我处于一种错觉当中:这里面的人物到底是谷崎润一郎一家呢?还是莳冈贞之助一家呢?……也陶醉在女人们那朝气蓬勃的笑声当中。 (1)Donald Lawrence Keene,在日本有“海外日本文学研究第一人”之称的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名誉教授。——译者注 (2)日本住宅大门的一种,有两个门扇,门柱顶端横贯一根冠木,无顶。——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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