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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留良诗笺释读后感100字

吕留良诗笺释读后感100字

《吕留良诗笺释》是一本由吕留良著作,中华书局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198,页数:1177,特精心收集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吕留良诗笺释》读后感(一):如何做一位学者型编辑

来源:《光明日报》( 2016年02月23日 09版)(http://epaper.gmw.cn/gmrb/html/2016-02/23/nw.D110000gmrb_20160223_1-09.htm?div=-1)

作者:本报记者 杜羽

●历经20年收集、整理资料

●继承古书编纂体例

●参与编辑上百部书稿

●周末、假期都用来从事学术研究

2月9日,大年初二晚上,中华书局编辑俞国林发了一条朋友圈:“静嘉堂看书。晚餐,自购菜蔬于涩谷东急超市,返宾馆,诚大快朵颐之举也。”今年春节,俞国林就是这样度过的:利用春节长假,到日本访书,并在静嘉堂文库——一家以典藏珍稀汉籍而著称的机构——查阅与明末清初学者吕留良相关的文献。

38岁的俞国林,从学生时代就开始研究吕留良。2015年下半年,他整理的《吕留良全集》、校注的《吕留良诗笺释》两部书在中华书局出版,后者还入选了中华书局年度古籍学术类十大好书。

“廿年心力此中收”

《吕留良全集》《吕留良诗笺释》出版后,俞国林请人做了一方印,其上刻的是“廿年心力此中收”七个字。

“我是从1996年开始收集吕氏文献的。当时的我,对古籍整理还真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最开始的时候,也只是想将吕氏诗歌的文本校订得干净些,再将注释做到位而已。”俞国林是浙江桐乡人,小时候就在乡土教材上读到过乡贤吕留良的故事:吕氏一生著述颇丰,但也是清代文字狱最大的受害者,乾隆修《四库全书》时将其手稿、著作及与之有关的文献资料全面禁毁,流传下来的吕留良资料极为稀少。作为吕氏家乡的后人,俞国林把收集、整理他的著作视为一种纪念,一种责任。

2001年进入中华书局,专业从事古籍整理图书的出版工作,对于应该如何整理吕留良著作,俞国林渐渐有了新的想法。“我想,要做就得做彻底,一如傅斯年所说‘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那样,尽可能地穷尽与吕氏相关的文献,并对每一首诗进行编年、考释。”然而,随着整理工作的深入,收集的资料也越来越多,如何处理这些纷繁复杂的文献,成为摆在俞国林面前的一道难题。

“作为古籍整理的图书编辑,自己也从事整理古籍的话,自然会按照出版的标准去要求自己。编纂学是我们的基本功,制定一个恰当的‘凡例’是编纂学的第一要务。”在俞国林看来,丰富的编纂学实践经验,是编辑撰写学术著作、从事古籍整理的重要优势,“在《吕留良诗笺释》中,我把传统的注释析为‘笺释’和‘注释’两项,前者考证本事,后者注释典故,这样比较便于阅读。很多与本诗相关的唱和、序跋、墓志、碑传等文献,具有重要的史料参考价值,但在上述栏目里无法安置,由于收集起来非常不易,舍弃就太可惜了。于是想出了单列‘资料’一栏。这不仅是吸收了多年来编辑工作的经验,同时也是对古书编纂体例的继承。”

“以资料注释文献,对理解文献极为便利。这种注释方式在南北朝时较盛行,其后较为少见。”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过常宝认为,《吕留良诗笺释》设立“资料”一项正是古代注释传统的延续。

“一个编辑只有自己也做研究做整理,才能更深地体会学者的甘苦,也能提升自身的编辑素养。俞国林在编辑之余,发扬中华书局‘学者型编辑’的优良传统,整理了吕留良的一系列著作,是一位优秀的出版人,也是一位优秀的学者。”浙江大学文科资深教授张涌泉说。

“学者型编辑”传统在延续

百余年来,“学者型编辑”的传统在中华书局从未中断。

从早年的舒新城、张相、金兆梓、黎锦熙,到后来的陈乃乾、杨伯峻、周振甫、赵守俨,以至傅璇琮、程毅中、赵诚、柴剑虹,再到如今的一批“70后”“80后”学者型编辑崭露头角:除了俞国林,朱兆虎整理了《周易恒解》《周官恒解》,张玉亮整理了《米芾集》,李天飞校注了《西游记》……

俞国林记得,十年前,中华书局与另外两家专业古籍社同时向一位老先生约稿,其时他正在编纂整理一部词学文献。这位老先生婉谢了其他两家出版社,但是向中华书局开出了一个“条件”——指定一位他认可的编辑担任此书的责任编辑。“刚工作时,前辈编辑就常说两句话:中华书局的编辑需要慧眼独具;中华书局的编辑是可以与学者‘对话’的。”工作十几年后,参与编辑了上百部书稿,俞国林对这两句话有了更深切的体会,“只有拥有了这双‘慧眼’,才能发现优秀的书稿,编辑出版传世的著作。而所谓的‘对话’,不只是一般的沟通,更应该是深层的学术交流与探讨,才能得到作者的信任。”

然而,对于今天的青年编辑来说,成长为“学者型编辑”并不容易。“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和面临的出版环境,与二三十年前那个造就学者型编辑的年代,可以说完全不一样了,出版社作为企业,面临着经济指标的巨大压力。”俞国林说,与高校、科研机构的学者相比,在出版社从事学术研究,最大的劣势在于缺少时间,“编辑从事学术研究,基本都是利用业余时间。我整理吕氏诗集用了20年,应该说是用了20年的业余时间,除了平时的周末、夜晚,长假、短假基本也都是寝馈其中的。虽然现在两部书出版了,但我十几年前就知道吕留良的好友夏古丹有一本诗集藏在日本静嘉堂文库,一直没有时间去核查,这次利用春节假期,专门去看了一遍,发现了很多新资料,将来出修订版,肯定用得着。”

在俞国林看来,不论时代如何变化,中华书局作为一家百年老社,植根传统、服务学术的编辑传统仍然存在,“一方面,书局对于在职编辑研究学术与整理古籍是大力支持的;另一方面,成为学者型编辑其实也已经内化为中华书局编辑的自我要求。”

《吕留良诗笺释》读后感(二):【转】李天飞:廿年心力此中收 ——《吕留良诗笺释》述评

(本文选自2016年06月07日《光明日报》第10版,作者系中华书局编辑)

俞国林先生的《吕留良诗笺释》(以下简称《笺释》)终于面世了。俞先生致力于吕留良研究二十年,有一方小印“廿年心力此中收”,窥此可知其中甘苦。可以说,这部著作无论是从学术角度、古籍整理规范角度,还是从出版角度,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吕留良名气甚大,但由于他是清代最大文字狱的受害者,诗文的刊刻、传播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基本上都是以钞本秘密流传的。所以限于以往的条件,吕留良的诗文,直到今天并没有一部严格意义上的符合古籍整理要求的著作,以供学界使用。而俞国林先生的《吕留良诗笺释》,恰好弥补了这个空白。 以下准备就三个方面,谈一谈这部整理著作的价值所在。 一 从版本上说,俞国林的《吕留良诗笺释》可谓遍求众本,凡国内可见的版本,悉收其中。《笺释》所参考的版本有:上海图书馆藏御儿吕氏钞本、清管庭芬钞本、清张鸣珂钞本、清严氏钞本等十余种之多。除了刻本之外,其他形态的文献,如《种菜诗》真迹,亦列为参校对象,正应了那句话“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傅斯年语)。 这些校本,在实际的校勘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除了一般的补缺、订误、提供异文之外,兹举二例以明其价值: 《同黄九烟陈湘殷陈紫绮吴孟举诸子集东庄梅花下联句醉归仍分赋五首》最后一首,底本原作“诗联强韵過,酒戏暗阄探”,五六个版本均同,独严鸿逵《释略》曰:“按‘過’字无意味,必是‘逼’字之讹,后‘暑逼园官急水符’,初亦作‘過’,力民见而正之,与此皆录写之讹也。”张鸣珂钞本即作“逼”,故《笺释》据改。应该说,这是一条有理、有力,并吸收了前人校勘成果的校记。除了過、逼二字形近致讹外,严鸿逵所言,自是知诗者之谈。强韵,即险韵,清詹贤《詹铁牛诗文集》续集卷一“险韵逼人难步武”,亦是其例。若非参校众本之广,定无此一间之达。 如《哭彗儿》第六首,底本“杯留残药汁,帽剩旧桃符。鬼队谁提抱,妖花孰笑娱”的“孰”字,底本原作“旧”,严钞本、释略本、诗稿本、怡古斋钞本、管庭芬钞本同;诗文集钞本作“夺”,有校曰:“原本作‘旧’。”释略本校曰:“末首第六句‘旧’字误,但不知原作何字。”因为前一句已经有“帽剩旧桃符”,故此句中“旧”字肯定有问题;若做“夺”,于意又不甚通。而张鸣珂钞本、万卷楼钞本正作“孰”,与上一句“谁”字正好对上,《笺释》据此改。 二 《笺释》在整理中,独创了“资料”一体,并析“笺释”与“注释”为二,也是引人注目的一点。以我个人的揣度,俞先生作这样的设计,既基于学者的自觉,又出于编辑的灵感。 现代意义上的别集整理,学界所注意的多侧重于学术问题,例如一首诗该系在哪一年,作地在哪里,所赠者为谁,一句诗的典故是什么等等。但是,在编纂上的问题,同样应该引起重视。也就是说,该怎样针对具体的作者,设计具体的整理方法和体例,如何分册,如何分卷,如何处理正文和注释、校记,如何设计正文以外的结构,使之用最合理的方式容纳最丰富的内容。 并不是所有的别集,都有一个一成不变的体例。吕留良既不是早期有宗师地位的大诗人,又非泛泛之辈。他的诗集,一方面自然在文学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另一方面,与明清易代的历史实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将那些与诗作相关的素材——尤其是散见的碑铭行状、唱和题记,一般手段不易检得者,或自有完整个体,不便剪裁者,放在传统的“笺注”或者“附录”里,又实在有些冗杂枝蔓,或者不便翻检。这时,在相应的诗后留出一个“参考资料”的位置,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对于一首诗的解读,一方面要编年考订、索隐本事;另一方面还需要对具体语词、典故作疏解征引。《笺释》将这两点分开,前者归“笺释”,后者归“注释”,俾眉目清晰,也是很有特色的。俞先生长期从事古籍整理出版工作,深得古籍编纂个中三昧。所以说,这更应说是编纂学上的一种探索,是为这种情况下如何处理问题、剪裁史料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例。 俞先生致力于吕留良研究二十年,此前已有《天盖遗民——吕留良传》等著作问世,所以这部《笺释》搜集吕留良及相关人物、事件的材料也是不遗余力的。一些小人物也毫不放过,往往从十分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出人意表的材料。 三 关于这部书的“笺释”和“注释”,也值得写几笔。 关于“笺释”,本书特重诗文互证、诗史互证,事无巨细,必探至不能再探而后已。小事如吕留良有咯血之疾,《九月二日同马允彭篯侯董采载臣大儿公忠从子至忠放舟东游》诗谓“老病感触多,细碎气上逆”“诸子悯吾衰,扶携事游历”等,“笺释”即引陈梓《陈一斋先生文集》卷五、公忠《行略》及严鸿逵《亲炙录》等文献,落实了“老病”“游历”的具体细节,点活了这些文献之间的关系。 大者如学界已有讨论的吕留良、黄宗羲交恶事。《赠黄太冲》《赠馀姚黄太冲二首》等,是吕留良与黄宗羲早期交往的作品。于《赠黄太冲》下,本书引黄宗羲《匡庐游录》,记述了与吕留良订交事。又于《赠馀姚黄太冲二首》下,引严鸿逵《释略》述吕、黄二人分歧之所在,在于信奉学说之不同。至《赠鄞高旦中》诗下,更收录黄宗羲《高旦中墓志铭》、吕留良《与魏方公书》等文献,充分表明了吕、黄及旁观者之态度。 吕留良诗,源自老杜,挹江西诗派之菁华,颇重字字有来历,所以为具体诗句作笺注也处处考验着整理者的学养。具体问题,散见诸篇,这里仅举一个具体问题,以见整理者之功力。 如《赠黄太冲》有“黑龙饮渭燕云没,白马投河江左虚”一语。整理者注引《太平广记》卷三五《成真人》,载成真人为唐玄宗书谶语云“蜀路南行,燕师北至,本拟白日升天,且看黑龙饮渭”,又“白马投河”,即《唐书》载白马驿沉朝士“清流”于河事。二句实暗指清兵南下,明廷诛除异党的时事。 值得一提的是,吕留良是前明遗民,学宗朱子,其人作诗,学问自足,又善于用典,常常在不经意间,随手引来的典故,就寄托了作者的无限愤慨。清代统治者兴文字狱,找出了吕氏许多“大逆不道”的所谓“谤议及于皇考”的言论,其实更多的“谤议”,仍然隐藏在吕氏诗文集中,不经探微发覆恐怕还不能发现。而这部《笺释》,正是尽了最大的可能,为这些尚未发掘的内容作了诠释。

《吕留良诗笺释》读后感(三):莫砺锋:读《吕留良诗笺释》献疑

来源:《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03月02日 15 版)

寒假前承俞国林先生惠赠《吕留良诗笺释》一部,装帧讲究,印刷精美,令人爱不释手。三十多年前我在南大读研,导师指定的研究方向是“唐宋诗歌”,当时尚无《全宋诗》,宋诗小家的别集颇难搜罗,《宋诗钞》与《宋诗纪事》二书便是我阅读宋诗的主要参考书,由此对《宋诗钞》的编者吕留良心存好感。吕留良是清代文字狱中惨遭戮尸的著名人物,但我平生很少涉猎清诗,故对吕留良诗中寄寓故国之思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如今此书入手,又适逢寒假,便带着先睹为快的心情展卷披读。幸运的是我不必参加“春运”,南京对烟花爆竹的禁令也很有效,负郭而居的寓所里异常安静。陈后山说得好,“书当快意读易尽”,一周下来,三巨册的皇皇大著便读至卷末。多谢俞国林先生赠书,使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

《吕留良诗笺释》从立意到成书,历经二十余年。“廿年磨一剑”,真可谓呕心沥血,惨淡经营。全书体例完善,考订精审。最值得称道的有两点:一是广搜众本,竭泽而渔,并在此基础上精心校勘,择善存真。可以说,此书既成,存留于天壤间的吕留良诗作已基本完备。二是“笺释”与“资料”两项的设计极见匠心。“笺释”包括编年、写作背景以及作品旨意的介绍,“资料”的收录范围甚广,既包括与作者相关的墓志、传记,也包括与作品相关的唱和及评论。这两项的内容相辅相成,加上书末附录的资料汇编,为读者解读吕诗提供了很大的方便与启发。正是这些优点使本书成为一部体大思精的清集笺注,不但自身达到了很高的学术水准,而且必将有力地推进学界对吕留良诗的研究与认识。我深信此书是一部传世之作,很希望它能精益求精,故不揣浅陋,试献刍议,以供国林先生修订再版时参考。

《吕留良诗笺释》在“笺释”之外,另设“注释”一栏。撰者在凡例中释其功能曰:“晚村诗用典皆有深意,用语隐晦,为方便理解,稍作考索征引。”从而区别于以“索隐本事”为主旨的“笺释”。借用陈寅恪先生的术语,本书的“笺释”主要处理“今典”,而“注释”则主要处理“古典”。正是在本书的“注释”栏中,尚有千虑一失、百密一疏之处,它们或将影响我们对诗歌字句的解读,并进而影响对诗歌的主旨或艺术构思的理解。

吕留良诗中喜用前人成句,注释有时未能指出。例如卷一《秋日过孙子度》:“榜门谢客蜗添字。”注引段成式《酉阳杂俎》所记唐睿宗事:“上为冀王时,寝斋壁上蜗迹成‘天’字,上惧,遽扫之,经数日如初。”按此诗描写贫居情状,宜补引陈师道《春怀示邻里》:“断墙著雨蜗成字。”更为贴切。卷一《同胡天木孙子度订东庄诗约》:“松根著雨洗龙鳞。”此句未注,宜引王维《春日与裴迪过新昌里访吕逸人不遇》:“种松皆老作龙鳞。”“龙鳞”指松树皮而言。同诗:“自是泥蟠性未驯。”注引扬雄《法言·问神篇》:“龙蟠于泥蚖其肆矣。”又引杜甫《宴王使君宅题》:“不才甘朽质,高卧岂泥蟠。”然仅注“泥蟠”二字,“性未驯”三字仍无着落。宜补引颜延之《五君咏》之二:“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卷二《题如此江山图》:“收拾残山与剩水。”此句未注,宜引杜甫《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之五:“剩水沧江破,残山碣石开。”卷二《次前韵寄怀晦木》之二:“中虚变暴下。”此句未注,宜引韩愈《病中同张十八》:“中虚得暴下。”卷二《喜高虞尊事解过话》之一:“野田罗网何须密,黄雀今知敛翼飞。”注引《周易·明夷》:“初九,明夷于飞,垂其翼。”然仅注末三字,宜补引曹植《野田黄雀行》:“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削罗网,黄雀得飞飞。”卷三《游德清名园》:“苦竹丛深出坏篱。”此句未注,宜引郑谷《鹧鸪》:“苦竹丛深春日西。”卷三《沈方平给谏招饮》:“松筠倘许过从惯,难闭城西给事庄。”此句未注,宜引杜甫《崔氏东山草堂》:“何为西庄王给事,柴门空闭锁松筠。”卷五《访周雪客留饮》之一:“微凹宋砚轻留墨。”此句未注,宜引陆游《书室明暖终日婆娑其间倦则扶杖至小园戏作长句》:“古砚微凹聚墨多。”卷五《过胡山眉》:“亿千峰子亿千身。”注引释道世《法苑珠林》:“若化作身,若二若三,乃至百千万亿身,悉体如来。”然此仅注“亿千身”三字,“峰子”二字仍无着落。宜引柳宗元《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卷五《新秋观稼楼成》之二:“万方一概声逾晚。”此句未注,宜引杜甫《秦州杂诗二十首》之四:“万方声一概。”

注明诗人运用前人成句的情形,本是古诗注释的题中应有之义,只有这样才能看清他们对前人诗歌艺术成就的继承和革新,故不宜漏注。例如卷二《同黄九烟陈湘殷陈紫绮吴孟举集东庄分赋五首》之三:“南邻多觅伴,出饮便经年。”二句无注。这两句诗简明易解,仿佛是信手拈来的白描手法,其实却是暗用杜甫的《江上独步寻花七绝句》之一:“走觅南邻爱酒伴,经旬出饮独空床。”如予注明,就能看出吕留良对杜诗艺术的服膺与借鉴。又如卷三《和裁之兄祝襄指六十诗》:“秋旻横瘦影,顿掣绝神锁。一叫落双翮,削出芙蓉朵。”注引严鸿逵《释略》:“《广舆记》:‘江右有某山,云是天上某禽堕翮变成。’‘秋旻’四句,盖用此事,以喻其清高也。”此注甚佳,有助读者理解句意。然宜补引李白《登庐山五老峰》:“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才能让读者看清吕诗对李白精妙的炼字技巧的继承:一个“削”字,笔力千钧!又如卷三《宿何商隐万苍山楼同张考夫王寅旭》之一:“梦里分明曾海外,醉中奇绝只山南。”二句无注。宜引苏轼《过岭二首》之二:“梦里似曾到海外,醉中不觉到江南。”苏诗用流水对,句法活泼可喜。吕诗肯定对苏诗有所借鉴,但并未亦步亦趋,而是推陈出新。只有注明其出处,才能看清这位《宋诗钞》编纂者对宋诗的精熟。

还有一些特殊的词汇或修辞手法,如果不注出处或所注不确,读者就难得确切的理解。例如卷二《待太冲晦木旦中不至示万贞一黄廉远》:“长须舂粞糠。”注引范成大《冬舂行》:“筛匀箕健无粞糠,百斛只费三日忙。”又引苏轼《吴中田妇叹》:“汗流肩赪载入市,价贱乞与如糠粞。”然此仅注得“粞糠”二字,须补引韩愈《寄卢仝》:“一奴长须不裹头。”方知“长须”是指仆佣,与上句“病妇办鲑菜”中的“病妇”相对。又如卷三《后耦耕诗》之二:“吾生铸错几州铁。”此句未注。宜引《资治通鉴》卷二六五载罗绍威语:“合六洲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胡三省注:“错,鑢也,铸为之。又释错为误。”否则难以体会吕诗所蕴含的悔恨之意。又如卷四《次韵和大辛》:“掣禅吹帽难相趁,便是韩云逐孟龙。”注云:“陆佃《埤雅》卷一九《释天》:‘晋天文志曰:韩云如布,赵云如牛……。’孟,孟嘉;龙,龙山。”此处虽有注释,读之仍不得要领。宜改引韩愈《醉留东野》:“吾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何由逢。”吕诗用韩诗语意,表示自己对大辛甚为钦佩,且愿始终相逐之意。又如卷二《耦耕诗》之十:“敢道痴儿不了事,笑它解后几成名。”注引熊克《中兴小记》卷三四以注前句云:“绍兴二十年春正月丁亥,左仆射秦桧趣朝,忽有殿前司后军使臣施全者,挟刃于道,遮桧肩舆,欲害之。……”细味诗句,似乎与施全行刺秦桧之事了不相涉。不如引《晋书·傅咸传》中“生子痴,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的古代俗语以及黄庭坚《登快阁》中“痴儿了却公家事”的诗句,或有助于寻绎诗意。

更加重要的是,吕留良生当易代之际,心存故国之思,诚如郁震宏先生为此书所撰序中所云:“其发而为歌诗也,伤心犹冬青之泣,寓意同西台之深,辞多晦涩,索解匪易,承学之士每苦其难读。”吕诗难读的一大原因即在用典深密,若不注明,确难理解。试举三例:卷二《甲辰一日》:“廿年不检戊申历。”此句无注。但此诗的“笺释”中云:“此诗大有深意在。盖明朝建国之年,岁次戊申,故此处所谓‘戊申历’者,实指明朝历朔。”其实明人陆深《平胡录》(至正二十七年)明载:“我师北伐中原,十一月,颁《戊申历》。明年戊申,为我太祖……洪武元年。”若补引注之,则诗意昭然若揭。又如卷四《湖天海月楼赋呈商隐》之二:“窗纸旧糊封事裂。”注引《汉书·宣帝纪》及《后汉书·明帝纪》两段长文以注“封事”,其实此处乃暗用宋末爱国诗人林景熙《山窗新糊有故朝封事稿阅之有感》:“何人一纸防秋疏,却与山窗障北风!”字里行间暗寓着追怀故国以及感慨前明朝廷未能有效防止异族入侵等丰富意蕴,正如“笺释”栏引严鸿逵《释略》曰:“时楼上糊窗纸,乃万历间封事云。”若引林景熙诗以注之,则意蕴大明。又如卷五《遥连堂集饮次雪客韵》四首,“笺释”云:“此诗颇难解,余求之数月不得。其用典之多晦,非一一究其底里而不能豁然者。盖此四诗者,不仅述雪客及其尊翁栎园事,更寄晚村私情。酒与诗者,知己事也,外人岂足道哉!”然笔者数番诵读,但觉诗中包蕴着沉郁的黍离麦秀之悲,恐与“晚村私情”无涉。笔者不敢句句落实,但举诗中典故二端以作佐证。第一首:“杜宇冬青愁赑屭。”注引徐应秋《玉芝堂谈荟》“龙生九子”条等材料以释“赑屭”二字,其实宜引林景熙《梦中作四首》之二:“独有春风知此意,年年杜宇泣冬青。”据陈增杰《林景熙诗集校注》,《梦中作》《冬青花》等诗的创作背景是:南宋亡后,元朝的江淮诸路释教都总统杨连真伽率人发掘南宋六帝陵墓,抛弃诸帝骸骨,林景熙等人乃暗中收拾诸帝遗骨葬于越山,遍植冬青以识之。又第三首:“却聘羞称游惰民。”注引《商君书·垦令》:“禄厚而税多,食口众者,败农者也。则以其食口之数贱而重使之,则辟游惰之民无所于食。”云云。其实宜引谢枋得《却聘书》:“世之人有呼我为宋之逋播臣者,亦可。呼我为大元游隋民者,亦可。”林景熙、谢枋得都是宋元之际坚持民族气节的著名遗民,吕留良是他们的异代知己,吕对林景熙的《梦中作》与谢枋得的《却聘书》肯定是于其心有戚戚焉。如果注释中把上述典故均予注明,则对《遥连堂集饮次雪客韵》的解读或能“思过半矣”。

上文虽然举了一些漏注的情形,但并不意味着笔者对《吕留良诗笺释》的“注释”部分意存不满。相反,笔者认为注者的工作做得相当细致,成绩卓著。只是吕留良作诗甚喜运用前人成句,其具体用法又灵活多变,故大幅度地增添了注释的难度。例如卷二《孟举以诗赠山纟由次韵答之》之一:“遑问寒无坐客毡。”此句未注。杜甫《戏简郑广文虔兼呈苏司业源明》:“才名三十年,坐客寒无毡。”陆游《霜风》:“真是寒无坐客毡。”两者显然有相承关系,今检《剑南诗稿校注》卷一,钱仲联先生即引杜诗以注陆诗。吕留良则显然对杜诗、陆诗都有所承袭,故此处恐需对杜诗、陆诗均予注明,才算周全。又如卷二《耦耕诗》之十:“残阳偏傍小窗明。”此句无注。唐人方木或《失题》:“夕阳如有意,长傍小窗明。”(见《全唐诗》卷七七五)陆游《长歌行》:“落日偏傍僧窗明。”此处亦恐需对方诗、陆诗都予注明。又如卷二《甲辰一日》:“草仍旧发烧痕青。”注引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若论诗思之启迪,则此注大致可取。但若论字句之精确,则还可补引宋代诗僧惠崇的《访杨云卿淮上别墅》:“春入烧痕青。”又如卷二《同德冰晦木孟举自牧官村看菊》之一:“一日须看一百回。”注引黄庭坚《题刘氏所藏子虔感应观音》:“常恐花飞蝴蝶散,明窗一日百回看。”若无其他出处,则此注可算准确。但此处似可补引杜甫《三绝句》之二:“自今已后知人意,一日须来一百回。”又如卷四《赠丘将军维正》:“南山射虎短衣随。”注引《史记·李将军列传》所载李广射虎之事,又引杜甫《送舍弟颖赴齐州》:“短衣防战地,匹马逐秋风。”表面上似乎周匝,但不如改引杜甫《曲江三章章五句》之三:“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凡此等等,皆需反复推求,方能尽善尽美。近人余嘉锡在《四库提要辨证》的序录中云:“易地以处,纪氏必优于作辨证,而余之不能为提要决也。”笔者与《吕留良诗笺释》注者的关系也是如此,上文所举诸例,不过偶然见及而已。正因笔者对此书深为赏爱,故直陈己见,愿其剔除瑕疵,刮垢磨光,以成全璧。

《吕留良诗笺释》读后感(四):莫砺锋:读《吕留良诗笺释》献疑

寒假前承俞国林先生惠赠《吕留良诗笺释》一部,装帧讲究,印刷精美,令人爱不释手。三十多年前我在南大读研,导师指定的研究方向是“唐宋诗歌”,当时尚无《全宋诗》,宋诗小家的别集颇难搜罗,《宋诗钞》与《宋诗纪事》二书便是我阅读宋诗的主要参考书,由此对《宋诗钞》的编者吕留良心存好感。吕留良是清代文字狱中惨遭戮尸的著名人物,但我平生很少涉猎清诗,故对吕留良诗中寄寓故国之思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如今此书入手,又适逢寒假,便带着先睹为快的心情展卷披读。幸运的是我不必参加“春运”,南京对烟花爆竹的禁令也很有效,负郭而居的寓所里异常安静。陈后山说得好,“书当快意读易尽”,一周下来,三巨册的皇皇大著便读至卷末。多谢俞国林先生赠书,使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

《吕留良诗笺释》从立意到成书,历经二十余年。“廿年磨一剑”,真可谓呕心沥血,惨淡经营。全书体例完善,考订精审。最值得称道的有两点:一是广搜众本,竭泽而渔,并在此基础上精心校勘,择善存真。可以说,此书既成,存留于天壤间的吕留良诗作已基本完备。二是“笺释”与“资料”两项的设计极见匠心。“笺释”包括编年、写作背景以及作品旨意的介绍,“资料”的收录范围甚广,既包括与作者相关的墓志、传记,也包括与作品相关的唱和及评论。这两项的内容相辅相成,加上书末附录的资料汇编,为读者解读吕诗提供了很大的方便与启发。正是这些优点使本书成为一部体大思精的清集笺注,不但自身达到了很高的学术水准,而且必将有力地推进学界对吕留良诗的研究与认识。我深信此书是一部传世之作,很希望它能精益求精,故不揣浅陋,试献刍议,以供国林先生修订再版时参考。

《吕留良诗笺释》在“笺释”之外,另设“注释”一栏。撰者在凡例中释其功能曰:“晚村诗用典皆有深意,用语隐晦,为方便理解,稍作考索征引。”从而区别于以“索隐本事”为主旨的“笺释”。借用陈寅恪先生的术语,本书的“笺释”主要处理“今典”,而“注释”则主要处理“古典”。正是在本书的“注释”栏中,尚有千虑一失、百密一疏之处,它们或将影响我们对诗歌字句的解读,并进而影响对诗歌的主旨或艺术构思的理解。

吕留良诗中喜用前人成句,注释有时未能指出。例如卷一《秋日过孙子度》:“榜门谢客蜗添字。”注引段成式《酉阳杂俎》所记唐睿宗事:“上为冀王时,寝斋壁上蜗迹成‘天’字,上惧,遽扫之,经数日如初。”按此诗描写贫居情状,宜补引陈师道《春怀示邻里》:“断墙著雨蜗成字。”更为贴切。卷一《同胡天木孙子度订东庄诗约》:“松根著雨洗龙鳞。”此句未注,宜引王维《春日与裴迪过新昌里访吕逸人不遇》:“种松皆老作龙鳞。”“龙鳞”指松树皮而言。同诗:“自是泥蟠性未驯。”注引扬雄《法言•问神篇》:“龙蟠于泥蚖其肆矣。”又引杜甫《宴王使君宅题》:“不才甘朽质,高卧岂泥蟠。”然仅注“泥蟠”二字,“性未驯”三字仍无着落。宜补引颜延之《五君咏》之二:“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卷二《题如此江山图》:“收拾残山与剩水。”此句未注,宜引杜甫《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之五:“剩水沧江破,残山碣石开。”卷二《次前韵寄怀晦木》之二:“中虚变暴下。”此句未注,宜引韩愈《病中同张十八》:“中虚得暴下。”卷二《喜高虞尊事解过话》之一:“野田罗网何须密,黄雀今知敛翼飞。”注引《周易•明夷》:“初九,明夷于飞,垂其翼。”然仅注末三字,宜补引曹植《野田黄雀行》:“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削罗网,黄雀得飞飞。”卷三《游德清名园》:“苦竹丛深出坏篱。”此句未注,宜引郑谷《鹧鸪》:“苦竹丛深春日西。”卷三《沈方平给谏招饮》:“松筠倘许过从惯,难闭城西给事庄。”此句未注,宜引杜甫《崔氏东山草堂》:“何为西庄王给事,柴门空闭锁松筠。”卷五《访周雪客留饮》之一:“微凹宋砚轻留墨。”此句未注,宜引陆游《书室明暖终日婆娑其间倦则扶杖至小园戏作长句》:“古砚微凹聚墨多。”卷五《过胡山眉》:“亿千峰子亿千身。”注引释道世《法苑珠林》:“若化作身,若二若三,乃至百千万亿身,悉体如来。”然此仅注“亿千身”三字,“峰子”二字仍无着落。宜引柳宗元《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卷五《新秋观稼楼成》之二:“万方一概声逾晚。”此句未注,宜引杜甫《秦州杂诗二十首》之四:“万方声一概。”

注明诗人运用前人成句的情形,本是古诗注释的题中应有之义,只有这样才能看清他们对前人诗歌艺术成就的继承和革新,故不宜漏注。例如卷二《同黄九烟陈湘殷陈紫绮吴孟举集东庄分赋五首》之三:“南邻多觅伴,出饮便经年。”二句无注。这两句诗简明易解,仿佛是信手拈来的白描手法,其实却是暗用杜甫的《江上独步寻花七绝句》之一:“走觅南邻爱酒伴,经旬出饮独空床。”如予注明,就能看出吕留良对杜诗艺术的服膺与借鉴。又如卷三《和裁之兄祝襄指六十诗》:“秋旻横瘦影,顿掣绝神锁。一叫落双翮,削出芙蓉朵。”注引严鸿逵《释略》:“《广舆记》:‘江右有某山,云是天上某禽堕翮变成。’‘秋旻’四句,盖用此事,以喻其清高也。”此注甚佳,有助读者理解句意。然宜补引李白《登庐山五老峰》:“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才能让读者看清吕诗对李白精妙的炼字技巧的继承:一个“削”字,笔力千钧!又如卷三《宿何商隐万苍山楼同张考夫王寅旭》之一:“梦里分明曾海外,醉中奇绝只山南。”二句无注。宜引苏轼《过岭二首》之二:“梦里似曾到海外,醉中不觉到江南。”苏诗用流水对,句法活泼可喜。吕诗肯定对苏诗有所借鉴,但并未亦步亦趋,而是推陈出新。只有注明其出处,才能看清这位《宋诗钞》编纂者对宋诗的精熟。

还有一些特殊的词汇或修辞手法,如果不注出处或所注不确,读者就难得确切的理解。例如卷二《待太冲晦木旦中不至示万贞一黄廉远》:“长须舂粞糠。”注引范成大《冬舂行》:“筛匀箕健无粞糠,百斛只费三日忙。”又引苏轼《吴中田妇叹》:“汗流肩赪载入市,价贱乞与如糠粞。”然此仅注得“粞糠”二字,须补引韩愈《寄卢仝》:“一奴长须不裹头。”方知“长须”是指仆佣,与上句“病妇办鲑菜”中的“病妇”相对。又如卷三《后耦耕诗》之二:“吾生铸错几州铁。”此句未注。宜引《资治通鉴》卷二六五载罗绍威语:“合六洲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胡三省注:“错,鑢也,铸为之。又释错为误。”否则难以体会吕诗所蕴含的悔恨之意。又如卷四《次韵和大辛》:“掣禅吹帽难相趁,便是韩云逐孟龙。”注云:“陆佃《埤雅》卷一九《释天》:‘晋天文志曰:韩云如布,赵云如牛……。’孟,孟嘉;龙,龙山。”此处虽有注释,读之仍不得要领。宜改引韩愈《醉留东野》:“吾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何由逢。”吕诗用韩诗语意,表示自己对大辛甚为钦佩,且愿始终相逐之意。又如卷二《耦耕诗》之十:“敢道痴儿不了事,笑它解后几成名。”注引熊克《中兴小记》卷三四以注前句云:“绍兴二十年春正月丁亥,左仆射秦桧趣朝,忽有殿前司后军使臣施全者,挟刃于道,遮桧肩舆,欲害之。……”细味诗句,似乎与施全行刺秦桧之事了不相涉。不如引《晋书•傅咸传》中“生子痴,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的古代俗语以及黄庭坚《登快阁》中“痴儿了却公家事”的诗句,或有助于寻绎诗意。

更加重要的是,吕留良生当易代之际,心存故国之思,诚如郁震宏先生为此书所撰序中所云:“其发而为歌诗也,伤心犹冬青之泣,寓意同西台之深,辞多晦涩,索解匪易,承学之士每苦其难读。”吕诗难读的一大原因即在用典深密,若不注明,确难理解。试举三例:卷二《甲辰一日》:“廿年不检戊申历。”此句无注。但此诗的“笺释”中云:“此诗大有深意在。盖明朝建国之年,岁次戊申,故此处所谓‘戊申历’者,实指明朝历朔。”其实明人陆深《平胡录》(至正二十七年)明载:“我师北伐中原,十一月,颁《戊申历》。明年戊申,为我太祖……洪武元年。”若补引注之,则诗意昭然若揭。又如卷四《湖天海月楼赋呈商隐》之二:“窗纸旧糊封事裂。”注引《汉书•宣帝纪》及《后汉书•明帝纪》两段长文以注“封事”,其实此处乃暗用宋末爱国诗人林景熙《山窗新糊有故朝封事稿阅之有感》:“何人一纸防秋疏,却与山窗障北风!”字里行间暗寓着追怀故国以及感慨前明朝廷未能有效防止异族入侵等丰富意蕴,正如“笺释”栏引严鸿逵《释略》曰:“时楼上糊窗纸,乃万历间封事云。”若引林景熙诗以注之,则意蕴大明。又如卷五《遥连堂集饮次雪客韵》四首,“笺释”云:“此诗颇难解,余求之数月不得。其用典之多晦,非一一究其底里而不能豁然者。盖此四诗者,不仅述雪客及其尊翁栎园事,更寄晚村私情。酒与诗者,知己事也,外人岂足道哉!”然笔者数番诵读,但觉诗中包蕴着沉郁的黍离麦秀之悲,恐与“晚村私情”无涉。笔者不敢句句落实,但举诗中典故二端以作佐证。第一首:“杜宇冬青愁赑屭。”注引徐应秋《玉芝堂谈荟》“龙生九子”条等材料以释“赑屭”二字,其实宜引林景熙《梦中作四首》之二:“独有春风知此意,年年杜宇泣冬青。”据陈增杰《林景熙诗集校注》,《梦中作》《冬青花》等诗的创作背景是:南宋亡后,元朝的江淮诸路释教都总统杨连真伽率人发掘南宋六帝陵墓,抛弃诸帝骸骨,林景熙等人乃暗中收拾诸帝遗骨葬于越山,遍植冬青以识之。又第三首:“却聘羞称游惰民。”注引《商君书•垦令》:“禄厚而税多,食口众者,败农者也。则以其食口之数贱而重使之,则辟游惰之民无所于食。”云云。其实宜引谢枋得《却聘书》:“世之人有呼我为宋之逋播臣者,亦可。呼我为大元游隋民者,亦可。”林景熙、谢枋得都是宋元之际坚持民族气节的著名遗民,吕留良是他们的异代知己,吕对林景熙的《梦中作》与谢枋得的《却聘书》肯定是于其心有戚戚焉。如果注释中把上述典故均予注明,则对《遥连堂集饮次雪客韵》的解读或能“思过半矣”。

上文虽然举了一些漏注的情形,但并不意味着笔者对《吕留良诗笺释》的“注释”部分意存不满。相反,笔者认为注者的工作做得相当细致,成绩卓著。只是吕留良作诗甚喜运用前人成句,其具体用法又灵活多变,故大幅度地增添了注释的难度。例如卷二《孟举以诗赠山?次韵答之》之一:“遑问寒无坐客毡。”此句未注。杜甫《戏简郑广文虔兼呈苏司业源明》:“才名三十年,坐客寒无毡。”陆游《霜风》:“真是寒无坐客毡。”两者显然有相承关系,今检《剑南诗稿校注》卷一,钱仲联先生即引杜诗以注陆诗。吕留良则显然对杜诗、陆诗都有所承袭,故此处恐需对杜诗、陆诗均予注明,才算周全。又如卷二《耦耕诗》之十:“残阳偏傍小窗明。”此句无注。唐人方木或《失题》:“夕阳如有意,长傍小窗明。”(见《全唐诗》卷七七五)陆游《长歌行》:“落日偏傍僧窗明。”此处亦恐需对方诗、陆诗都予注明。又如卷二《甲辰一日》:“草仍旧发烧痕青。”注引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若论诗思之启迪,则此注大致可取。但若论字句之精确,则还可补引宋代诗僧惠崇的《访杨云卿淮上别墅》:“春入烧痕青。”又如卷二《同德冰晦木孟举自牧官村看菊》之一:“一日须看一百回。”注引黄庭坚《题刘氏所藏子虔感应观音》:“常恐花飞蝴蝶散,明窗一日百回看。”若无其他出处,则此注可算准确。但此处似可补引杜甫《三绝句》之二:“自今已后知人意,一日须来一百回。”又如卷四《赠丘将军维正》:“南山射虎短衣随。”注引《史记•李将军列传》所载李广射虎之事,又引杜甫《送舍弟颖赴齐州》:“短衣防战地,匹马逐秋风。”表面上似乎周匝,但不如改引杜甫《曲江三章章五句》之三:“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凡此等等,皆需反复推求,方能尽善尽美。近人余嘉锡在《四库提要辨证》的序录中云:“易地以处,纪氏必优于作辨证,而余之不能为提要决也。”笔者与《吕留良诗笺释》注者的关系也是如此,上文所举诸例,不过偶然见及而已。正因笔者对此书深为赏爱,故直陈己见,愿其剔除瑕疵,刮垢磨光,以成全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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