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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季迁书画过眼录》读后感摘抄

《王季迁书画过眼录》读后感摘抄

《王季迁书画过眼录》是一本由王季迁 著;王义强 编著作,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的2021-7图书,本书定价:精装,页数:,特精心收集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王季迁书画过眼录》读后感(一):书里的小心思,你看出来了吗?

这些日记手稿中清晰可见王季迁在写日记时的构思,在涂涂改改中表现了他的艺术观点、鉴藏理念等。

因此,编辑们在整理这378张手稿时,将在手稿中删改的内容原文也保留了下来,方便读者阅读与比对王季迁在这一过程中的所思所想。以此揭示鉴藏家对古代书画的鉴定思维与深度分析。

本书遵从原稿,保留删减涂改部分,以下划线标注。

书中记录了200余幅存世的公私藏品,既有稀世名作,又有遗世孤品,还有部分秘藏于民间。

为了便于阅读时了解这些作品今日的状况,以及作品原貌,书中尽量补录了提到的作品信息、作品图片,以供阅读参考。

标注作品信息及现在收藏地

配上作品图片,并标注作品信息

《王季迁书画过眼录》读后感(二):《王季迁书画过眼录》,你也读得起的同类研究王季迁的图书

认识的朋友当中,喜欢研究书画的也不多,毕竟我自己以前也不怎么看书画,因为看不懂。后来想了解一下怎么去研究和读懂这些书画作品呢?感觉看书画类通史的书籍,能学到一点皮毛,但是自己还是不知道怎么去鉴赏书画作品。看到某些网友因为一幅画飞去一座城市,我就觉得很奇怪,真的这么值得吗?后来跟一个喜欢书画的朋友聊天,他告诉了我一些方式,去学习品鉴书画作品。

一个就是多看,看多了就知道高低了,我想想也有道理,如何能鉴赏书画?无它,唯多眼多也。就像以前我们学习摄影一样,多拍多尝试,多看优秀作品,审美就上去了,作品质量也上去了。现在想想是这样的,自己的摄影作品被人家夸赞,以前刚学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另外朋友说的就是看书画上面后人的题跋,就相当于的评论弹幕一样,就是后世一些藏家大家的评论,看这些也能学到,看看大家们是怎么评价这幅画,怎么好,好在哪,想想又是非常有道理。此外还提到了一些书画鉴定大家的鉴藏书籍。

其中就提到过王季迁先生,当即查了一下王季迁何许人也,看完我惊得下巴都掉了,不经发出一句“牛哇牛哇”,他是备受海内外书画界肯定与推崇的鉴定大家,受聘为美国大都会博物馆顾问。是苏富比拍卖的特别顾问,一生收藏千件,掌眼书画无数,人称书画“一入王门,价格三倍”。他是吴湖帆第一个学生,启蒙了高居翰、方闻、班宗华、铃木敬等人。而且有“收藏之富,华人翘楚”的美誉,没有他,就没有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顶级中国字画。

但是后来了解到市面上关于研究王季迁先生的书籍都挺贵的,而且种类还不多,在市图书馆还见不到,有点遗憾。前段时间逛书店,在新书推荐专区,见到了《王季迁书画过眼录》,32开的,看着不大也不是特别厚,但想想会不会很贵?过去一翻,咦,78块钱,而且去网上查了一下,还有折扣,果断入手了。

现在正在深圳博物馆古代艺术馆展出的容庚展,里面就有展出这位岭南的收藏鉴赏大家的日记书稿什么的,都非常有意思。记录自己当时收藏和日常鉴赏交流的事情,很亲切也很有趣。《王季迁书画过眼录》同样也是由王季迁家族私藏多年的鉴赏日记手稿整理出版的,本次这本新出版的书对378页手稿进行释读整理,不仅保留了日记的原真性,还对日记中提到的书画有配图。一边看王先生每天赏画、购画、交游的细节,一般又能见到书中提到的作品,很有心了。

在这些日记中,能看到一个爱憎分明,有血有肉的一个鲜活的收藏鉴赏大家的形象。例如我们在书中能见到这样的画面,在日记中原本已删去,但在书中,出版社保留了删改原文(下划线部分),大家可以借此看到一个有血有肉的王季迁,他的鉴定过程,他的思考以及他的饱满情绪。而且在书中的日记看到对于作伪,王季迁先生深恶痛绝。

这本书是由日记手稿整理而来的,因为原本是日记,王先生在记录时较为轻松,在表达观点时也更开放,借助这部分文字,大家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认识作为鉴定家的王季迁。也从日记中,看到王季迁同吴湖帆、庞莱臣、潘博山等人的交往游艺。

由于出版社在保存删除原稿和配图的良好处理,让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能够对王季迁的思想、研究有更深刻的体验,也能获得更舒适的阅读体验。如果你是古书画研究者、艺术家、收藏家、鉴定家、美术史研究者,都不能错过这本干货满满的一手资料!

《王季迁书画过眼录》读后感(三):好画的标准

前几年读王季迁与徐小虎对话的《画语录》时,王季迁先生对书画的讲解精到,论及笔墨如歌声、品味取平衡。随后遇到画家与画,都要查一查《王季迁读画笔记》(王季迁,中华书局,2010),猜想其中论述只是王季迁先生对书画表达的冰山一角。作为外行,在我非常有限的艺术史阅读经验里,读画笔记中的鉴赏品味和理性判断本身就是神品。

这本《王季迁书画过眼录》展示出更多的精彩判断。和王季迁先生的观点对比,往常看画展览和读书时听来的许多判断或是偏颇油腻、或是缺乏才气、缺乏品位、或是人云亦云。王季迁的论述都基于极其精到的审美之上,不落窠臼。读这本书时不时觉得闻所未闻,要站起来转一圈,开心完了再继续坐下读。

开头贴的这张画,是书中一幅插图。王季迁先生评语:“近见绢本陈汝言山水一幅,……俗:1 用力显露于外 2 成习惯之技巧 3 故意、做作不自然 4 不合节奏。”(P71)在我们一般看来,这幅画用力很猛,但古意很足,应该不错。但从更严谨敏锐的眼光去看,却是一种媚俗。

类似的判断还有许多。譬如认为张葱玉虽然很懂印鉴,但对画却不能彻底了解。而鉴定绘画,不仅仅是看印章、看纸张、看气息,画本身的好坏才是最重要的。

譬如论及徐渭,认为徐渭的墨中加胶,笔墨脱不了江湖气,但是非常独特,也是独特的面貌了。

譬如论及文人山水画,认为钱选所模仿的王诜,是文人山水画的第一人。

譬如论及文徵明,认为文是明四家里最逊。尤其老年的绘画用笔功力虽深,不免霸悍( 笔墨草率)。

譬如论及唐寅,认为他的画可能不做底稿,有些随意堆叠,尤其到了山顶,有计划不周而草率结束的感觉。

譬如论及项圣谟于董其昌外另辟面目,自立门庭,比起吴门的文沈后人和松江流派“依人篱落而不能自拔,不啻霄壤之别”。

譬如论及董其昌,认为天分绝顶,但南北宗的论法其中有可以商榷的地方,但也是可以作为写实画和写意画;作为“制”和“写”;作为写实的和描述诗意的,等等不同的类别去讨论画家的分别的。

譬如论及齐白石,齐白石粗笔,“溥氏兄弟及祁井西辈工细一种,余意白石虽粗悍,而别有新意,吴仓石外足标一格;溥、祁辈则光板尖薄,如木刻套印,去画道真谛日远。”

(大概这样的评价一般鉴赏家也不太会讲,很难在任何地方听到)

这些判断和通常的程式化的讲法都不一样,却和我们内心里倾向于感受到的相似。而有更多记忆中看画的疑惑,能从书里获得解惑的指点。

事实上王季迁看画的眼光,(以及王先生自己画作),比同时代的人有着更开放的眼光、更希望把笔墨和布局、中画与西画结合起来的愿望。

在书里也看不到人们热衷说的“童子功”,在王季迁先生看来,笔墨是本能,思想是天分。

(此外书中唯一或许和现在判断不相符的,是王季迁先生对李公麟的《龙眠山庄图卷》的真迹的判断。近来听说是苏州片。或许需要看看李公麟的几种面貌分别从怎样的线索去追溯。)

前段时间看最近最火的当代艺术家的油画,看到欧洲评论家论及这位画家的山水画,看到他受到赵无极的影响。赵无极的画里有宋人的氤氲质感,本质上还是对空间的理解。(最近读赵无极曾经指导学员的讲课记录,对空间的强调是第一位的,反复指点学员如何能让画面“动起来”)。艺术史里来自图像的影响,除了来自直接的观察和借鉴,还是更多需要借鉴自最精到的鉴赏家的眼力,从最值得学习的地方去领悟。(毕竟赵无极之后,也很少有见到更抽象的对古代山水画的现代表达了。不是吗。)

现在艺术史的书越来越多历史掌故的考据,对于好或坏、雅或俗,越来越少提及了。主观判断,或是学术规范之外的内容,但价值与高下,却原本该是书画的核心吧。

《王季迁书画过眼录》读后感(四):季遷論畫

理書翻出來一本《王季遷書畫過眼錄》。是王先生早年的日記。雜錄。備忘的合訂本。買來一直未讀。今日得暇。展卷觀之。有意思的地方不少。遂隨手鈔錄存之。

“六月一日。午至舍親何君處午餐。後訪蔣谷孫於梅格路。再讀沈石田《九段錦》冊。剛健婀娜。確為石田盛年傑作。與姚公綬。劉完庵輩頗有相似處。設色明艷古樸。尤有獨到之處。不若晚年用筆霸悍。其或由酬應過多。遂生習氣。故吾輩作畫。在初學時宜多畫多看。成功後則宜多看少畫。勿為名利迫促。勿為俗務牽纏。則遊行自在。自得佳構。昔人如董思翁。王煙客。王原祁輩。均不以畫為業。故晚年作品仍蒼潤秀逸。絕無霸悍習氣。余如石谷輩。漸老漸刻。其為畫事所役。不能自守。遂墮人惡習。後學可不慎諸。”

按。王公的意思大約還是希望畫家們是有餘裕的。是從容些的狀態。若是一味的滿足訂件的要求。疲於應對。筆下的世界亦未必圓滿。吳昌碩。齊白石兩位的畫作其實亦時見這種程式化的疲憊。又想起日本學人每每告訴弟子。若是想治文史之學。最好家裏面經濟狀況比較好。日後不至於為治學而陷入謀生困境。

“蓋鑒畫之道。大都不外下列數種:(一)以印章為判斷者。此類大都屬於研究金石。刻印之人。以杭浙方面之人為多。(二)以款書。題跋為依據者。此類多屬於文學家。書家。(三)以氣息及紙質為依據者。此類都屬於古玩商。蓋此等人胸無點墨。畫之神氣過得去。則至少為同時人之偽品。能進亦能出。營利為目的。本身究竟如何。可不問也。(四)以畫之筆法優劣為判斷依據者。此類大都屬於畫家。如能於上述各點中。抓得住依據任何一點。則可謂雖不中不遠矣。但真論鑒賞。則終須具備以上各條。缺一不可。”

“近人藏畫。以紙本潔白。長題。有著錄為要件。實則均非本及似。失藏畫真要旨。竊意既稱藏畫。自當以畫之優劣定去留也為前提。至於著錄。題跋。為畫之點綴品。一可依之為旁證。二如美人之簪花。增其研艷。官銜之增其身價。若徒重。有亦可。無亦可。固不必斤斤之於此。且我國地大物博。昔日交通不便。其未經著錄之無名英雄。固不知凡幾。似不必斤斤於事也。好事家者以此眩耀世目。互相標榜。則又當別論矣。”

按。此叫人想起周叔弢先生所說的藏書題記。“第一要版刻字體好。等於一個人先天體格強健。第二。紙墨印刷好等於一個人後天營養得宜。第三。題識好。如同一個人富有才華。第四。收藏印記好。宛如美人薄施脂粉。五。装潢好。好比一个人衣冠整齐。”

“畫有南北宗之說。當始自董思翁。前書均未見此說。余意畫之所謂南北宗。實在為寫實派與寫意之分耳。當唐宋之季。凡畫均從寫實人手。所謂南宗正脈。董。巨。李。郭等大家。亦不脫寫實。所異者對象不同耳。及乎元代如高。趙。黃。王。倪。吳諸家。取宋之米芾。李。郭。荊。關。董。巨之輩為法而擴張之。重以筆趣及自我造意為重布局。遂形成元人之寫意畫。寫意與寫實。當以元代為肇始也。因形之足以限。”

按。對南北宗看得透徹的是錢鍾書先生。他那篇《中國詩與中國畫》資料豐富。妙趣橫生:“中國畫史上最具有代表性。最主要的流派是‘南宗’。董其昌《容台別集》卷四有一節講得極清楚:‘禪家有南北二宗。唐時始分。畫之南北二宗。亦唐時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則李思訓父子著色山水。流傳而為宋之趙幹。趙伯駒。伯驌以至馬。夏輩。南宗則王摩詰始用渲淡。一變鉤斫之法。其傳為張璪。荊。關。董巨。郭忠恕。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亦如六祖之後。有馬駒。雲門。臨濟兒孫之盛。而北宗微矣。要之摩詰所謂“雲峰石跡。迥出天機。筆意縱橫。參乎造化”者。東坡贊吳道子。王維畫壁亦云:“吾於維也無間然”。知言哉!’(參看同卷《文人畫自王維始》一條。敘述更詳)。

董氏同鄉書畫家莫是龍《畫說》一五條裡有一條。字句全同。董氏同鄉好友陳繼儒《偃曝余談》卷下有論旨相類的一條。坦白地把李思訓。王維分別比為‘禪家’北宗的神秀和南宗的惠能。

南。北畫家的區別。也可用陳氏推尊的王世貞的話來概括。《弇州四部稿》卷一五四《藝苑卮言附錄》卷三:‘吳。李以前畫家。實而近俗。荊。關以後畫家。雅而太虛。今雅道尚存。實德則病。’這是明人鑒賞的常談。清人承襲了。

例如厲鶚說:‘嘗以詞譬之畫。畫家以南宗勝北宗。稼軒。後村諸人。詞之北宗。清真。白石諸人。詞之南宗也’(《樊榭山房文集》卷四《張今涪紅螺詞序》)。清人論書法。把南。北宗的概念來判別流派。而且應用到董其昌本人身上:‘太僕[歸有光]文章宗伯[董]字。正如得髓自南宗’(姚鼐《惜抱軒詩集》卷八《論書絕句》三)。‘嘗與錢梅溪(泳)論書。畫派分南。北宗。書家亦分南。北。如顏。柳一派。類推至於吾家文敏[張照]。是為北宗。褚。虞一派。類推至於香光。是為南宗’(張祥河《關隴輿中偶憶編》)。

近年來有人反對董其昌的分類。夏敬觀先生《忍古樓畫說》就批評說:‘余考宋。元以前論畫書。未見有“南北宗”之說。夫南。北畫派誠有別。然必剿襲禪宗之名以名之。而“南”“北”字均無所取義。蓋非通人所為。李思訓父子為唐宗室。王維太原祁人。均北人也。只張璪唐人。余皆宋人。安見唐時已分南北乎。‘ ”

《王季迁书画过眼录》读后感(五):曹蓉|鉴藏作为一种思想方式:王季迁《题画杂录》(上海书评)

在传统的著书体例中,杂录可以是具有浓厚私人性质的作品。假如是稿本,更兼珍贵的版本价值。《王季迁书画过眼录》所收《题画杂录》,属这一文献类型。它以新历编次,具有日记的体式,撰于1942年至1945年,随所见先后,记录寓目、购藏的书画(主要是画作),间及鉴赏、考辨、价格等。《备忘》一种,逐次品评两种“画册”中的作品。几种合观,可见作为鉴藏家的王季迁生活、知识、思想的诸多面向。而本文,尤其关心他认知书画的过程。 作品 王季迁(选青,1907-2003),本籍苏州,1928年负笈海上,于东吴大学修习法律。课余,随同吴湖帆(1894-1968)鉴习书画。1940年代初,观画、鉴画、买画,是其日常生活的主调。《鉴画杂录》中,无日不是这样的记载。但细琐的物事中,还埋藏书画认知的线索。以王蒙为例,我们可见两者如何交织、相互推演。 1942年12月(按:原文未写明具体日期,按上下文推算补足),《杂录》记事云:

前年于京友处购得黄鹤山樵《林麓幽居》巨幅,笔墨松秀恬雅,为石涛、墨井所祖一种。时人以其不类寻常面目,咸目为赝本。实则山樵画颇多变化,面目不一,如《青卞图》《夏日山居图》等习见者一种,其他稍涉冷僻者之面目,即易为人忽略,惟其笔墨相通处,亦不难寻绎。他如朱缙候所藏《煮茶图》《为惟允作》,亦是真迹中之别格,与此正类。

(元)王蒙《林麓幽居图》,美国芝加哥艺术博物馆藏

王季迁自北方购得王蒙《林麓幽居图》,应在1939年(吴湖帆《丑簃日记》1939年3月15日,《吴湖帆文稿》,中国美术学院,页247)。图画多用干笔,尖毫细皴,与《青卞隐居图》《夏日山居图》确属不同面貌。前一种当时流传不广,人多以为赝本。不过,王季迁鉴别为真,将其收入囊中,并常以为王蒙的“标准件”,对照其他作品,如1944年9月5日《杂录》记事云:

至庞虚斋处,观王蒙《丹山瀛海卷》。……黄鹤卷与余所藏《林麓幽居》相类。廉州所师山樵,都从此出。盖烟客所师为《林泉清集》《秋山萧寺》一种;廉州则为《丹山》与《夏日山居》一种;渔山所师为《林麓幽居》;石涛所师为《煮茶图》一种。各有私淑,为前人所未知也。

王蒙《丹山瀛海图》,属细笔一路,与《林麓幽居》自然同气连枝。王季迁将两者归并同类,好比同一枝梢上,生出两片相似的叶子。然而,相似的叶片间也有差别。经由对比,方能辨别彼此的差异,厘清各自的特点:

(1944年)一月四日,张葱玉氏自北京返。......内以王蒙一幅最为上乘,上款“为怡云上人作”,笔法类《惠麓小隐》,生拙别具风趣,可知香光画法之所从出。余藏《林麓幽居》大幅,与此亦有相似处,惟《林麓图》用笔谨严,反不若此幅之游行自在为痛快耳。

如此一来,寓目的广度成为鉴别的基石,鉴赏家总是竭尽全力观看更多的作品:

(1943年9月)余所见山樵画,计有十四幅:庞莱臣氏藏《葛山翁移居图》《夏日山居图》《丹山瀛海》卷,故宫(今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谷口春耕》,张葱玉氏藏《惠麓小隐》,狄氏平等阁藏《青卞图》,张学良氏藏《林泉清集》,徐俊卿氏《西郊草堂》,朱靖侯氏藏《煮茶图》,徐邦达藏《茅屋冬青》(时人多不识其真,与《林泉清集》有相同处可证),北平关冕钧氏藏《素庵图》,某氏藏《修竹远山》(旧印见《神州大观》)及余藏《林麓幽居》,周湘云藏大幅山水佚其名(见日本《唐宋元明名画集》),苏州顾氏所藏当有数幅,未见。

这些画作当中,《谷口春耕》属于公藏,王氏获见,或在1935年为故宫检选书画赴英展览时。其余各件均为私人所有,于当时鉴藏圈中,尚可依次寻访,设法观看。不足半年,这份清单增长至二十,并且经过了郑重的品第: (1944年)二月十日,庞虚斋观山樵《蓝田山庄》《夏日山居》《秋山萧寺》三图,以《夏日山居》为第一,观此可以印证邦达所藏《茅屋冬青》亦是真迹无疑。余所见山樵画,虚斋藏《青卞图》第一,《葛仙翁移居图》第二,《夏日山居》第三,《林泉清集》第四,《花溪渔隐》《秋山草堂》均不相上下。其次当以《林麓幽居》《素庵图》《春山读书》《为怡云上人》《惠麓小隐》《茅屋冬青》等。《蓝田山庄》《煮茶图》等,又次之也。

《题画杂录》书影

从手迹看来,上文的品第经历了几度修改,尤其在第一、第二的排序上,表现地犹疑不决。对这一问题,王季迁曾斟酌再三:

(1943年)十一月廿七日,于魏廷荣氏五柳草堂,观王叔明《青卞隐居图》,纸尚洁净,墨气浑沦,高约四尺,明代装裱,所谓“元气淋漓幛犹湿”,此图足以当之。叔明画中确为第一名笔也。

(1944年6、7月间)庞虚斋重观王叔明《葛稚川移居图》,中多红树,墨青设山石,古雅之气,扑人眉宇。与《青卞隐居图》较,有过无不及也。

可见对待作品的等第,王季态度审慎。同一画家的作品水平有高下,排序的问题自然呼之欲出,这于由来悠久的书画品评传统中似不出奇。然而,严格地品第,反映出鉴赏家极力把握每件作品相对水平的需求。因为,每件作品的相对位置,一个画家的平均水平,都将成为他们鉴定书画的尺度。 运用这样的尺度,许多问题可以迎刃而解。比如,剔除某件赝品:

(1944年)九月十七。虚斋又观王蒙《枯木竹石》一幅,笔墨甚佳而略刚,或是明人伪作,上有杨维祯题,亦欠佳。(按:本文保留原稿删落内容,以下划线标识。)

或者,确认某件真迹:

(1944年)六月六日,盛氏观画数十幅。......王蒙《为贞素写》横册......全用焦墨,用笔似朱氏所藏《煮茶图》,《煮茶图》昔人颇有疑之者,今观此幅,足证其妄,而章法胜之。草堂数楹,长松荫,笔情墨趣,洋溢纸上。

如此循环往复,是传统的鉴赏家施用已久、行之有效的鉴定方法。笔法、水平,成为他们判别真伪、鉴定作品的有效工具。对照、比较,则成为兼容二者的操作手段。 在此基础上,鉴赏家还衍生出一种构建画史的努力。1942年12月,王季迁记《林麓幽居》云:“笔墨松秀恬雅,为石涛、墨井(吴历)所祖一种”;1944年1月4日,其获观《为怡云上人作》:“可知香光(董其昌)画法之所从出”;1944年9月5日,其观《丹山瀛海》云:“廉州(王鉴)则为《丹山》与《夏日山居》一种”;当然,随着认识的深入,过去的看法也可能改变,同日《杂录》又云:“石涛所师,为《煮茶图》一种。” 以笔法作为准绳,顺藤摸瓜,得到的是对一连串画家的风格认识。由此积少成多,则形成对整个画史的认知框架。在不同场景中,灵活地调取框架,可使未知的画家成为已知,零散的知识获得秩序。这是许多鉴赏家孜孜以求的原因。 回到作品本身,它们就非但是“物”,也是穿行在鉴赏家生活、知识、思想世界里的舟楫。不同时代不同的鉴赏家,对待舟楫的态度可能不同,但总在驱遣它去往更远的地方。而观画、鉴画、买画,对王季迁而言,不仅是日常生活的方式,更是一种思想方式的现实起点。

印本 1940年代初的王季迁,在生活方式、思想路径上,大体循着传统的轨迹;在书画知识、价值倾向上,距离传统鉴赏家亦未远离。然而,时代之风倏忽而起,旧日的池水难免搅动。在鉴藏的领域,新的技术手段,影响了原有的鉴赏环境:

晚近珂罗版术发明,公私收藏相率影行流传,其制版精者,仅下真迹一等......近日收藏家一变往昔秘玩陋习,纷纷出展所藏,以供同好评定。好古敏求之士既有真迹比较,复得印本参考,则凡缣素墨彩与夫古人之笔性笔趣,皆有线索可寻,心领神会,真赝不难立辨矣。(1939年4月12日徐兆玮日记)

珂罗版印刷传入中国,约在二十世纪初。这一技术,牵动新式画册的大量印行,扭转了过去近乎完全倚赖收藏的鉴赏环境。爱好者仅凭画册,便能收获“眼福”;习画者除去老师,也可向画册请益。王季迁生活在风气转变的时代。 与前一代鉴赏家决然不同的是,他对许多名画的初印象,自黑白精印画册中得来:

元黄公望《九峰雪霁图》 此为痴翁名迹,布局甚奇。尝见虚斋藏《富春大岭图》轴,同一笔致。画为班彦功作,时年已八十一矣。按大痴《富春山居》卷作于至正七年,去此不过□载,而两者款书微有异同,殊不可解。或曰,此图见《墨缘》著录,应有仪周图记。然所见《墨缘》著录而无安氏印者甚夥,盖《录》成后补入者,多为其子元忠所辑,当时未加印记者也。□角有梁焦林相国藏印,可□流传有绪也。(按:原文如此)

这是1944年他为《中国名画册》(1935年刊行)所收《九峰雪霁》所作的笔记。此时,他尚未得见“真本”,然而凭借“印本”,仍然作出了相应判断:尽管笔致与《富春大岭》相同,款字却不甚佳;因不能匆遽断定是否《墨缘汇观》“正录”或“续录”所载,故而“殊不可解”。

《中国名画漫评》书影

这一说法不置可否,是有限条件下持正的看法。然而,当获观盛氏《九峰雪霁图》“真本”后,情况发生改变,原文“八十一矣”以下于是修改为:

惟款书用笔甚弱,不类真迹。昔尝于武进盛氏所藏一幅,款书较佳,画法则甚相似,上有“怡亲王宝”大印及安仪周等藏印,《墨缘》所录者是也。两者以款书论,后者较佳,以画法论,则相去甚微,则此为能手摹本无疑矣。

两相比较,“一本双胞”的两件《九峰雪霁》高下立判。前者款字“甚弱”,不类真迹,是对此前印象的深化;画却不错,当为“能手摹本”,是画伪而佳的折衷意见。后者款书较佳,且有安氏藏印,为《墨缘汇观》著录之本,是历史证据,增加了其相对为“真”的权重。也即是说,相比上个世代的鉴赏家,王季迁的某些书画认知过程中,增多了“印本”的中间环节。 “印本”的加入,改变了过去凭藉师父的指授、画谱的示范,或画诀、画史等概念化知识引导而获取视觉经验的格局。新旧的迭代正悄然发生。不过,在王季迁的时代,真本尚且“触手可及”,印本不能替代真本。将其视如真本的化身,王季迁欣然接受印本,也积极利用画册:

自有画册以来,学者称便。余家藏颇鲜佳迹,为习画计,自幼即从事搜购画册,藉为师资。二十年来,不觉盈筐满箧几万册。

同时,也以为市面上的画册良莠不齐,具有清理的必要:

近以鉴别稍稍进步,觉向藏画册真者十不得四五,而四五中之足为师资者,又不及半数,良莠杂沓,学者苦之。甲申(1944年)冬,余养疴乡居,晴窗多晤,遂试检日本印行《中国名画册》八本,逐图加以评鉴,以资消遣,随读随写,不觉画其大半。今来海上,偶检旧箧得之,遂尽半月之功以竟之。其模糊不辨,缩印过小,以及余学力所不知者,概从阙略,以俟他日补纂。......

这是《中国名画漫评》开宗明义的引子,它是依循旧的文类,针对新式画册的笔记。而写作《漫评》本身,表明了王季迁的态度:好的画册,可为学者的津梁。其余《名笔集胜漫评》,也是同一心态下的延续。

展览会 如前所述,画册的普及牵引鉴藏环境的转变。收藏家“纷纷出展所藏”,似乎有意促成更开放的传播环境:

(1943年9月)近与陈小蝶、徐邦达辈等筹备中国画院,专为陈列新旧美术品展览之用,题名“中国画苑”。初次举行历代名画展览,向各收藏家征集出品。承各藏家热忱出品,大都属真精上品,共得贰俏(按:原文如此)八十余件,分两次陈列。以内容充实,观众甚为拥挤,开历来画展未有之纪录。倘以后此种展览能每年举行一次,则国画前途大有裨益也。

单次展出可达数百,这一规模,相较过去零星于收藏家斋头获见若干,显然大为改观。1944年6、7月间,“画苑”举办“鉴真社所藏书画展”,王季迁得见王翚临董源《万木奇峰图》,引起了他极大的注意。接下来,他造访王个簃(1897-1988),观石谷仿《万木奇峰图》;至孙伯渊(1898-1984)石湖草堂,观石谷《雪景山水》;适逢林遐年持过石谷临董源《夏山图》缩本,这是一个有关王翚认识渐进的过程。 除却新的观赏途径,展览会也为作品提供新的流通渠道。1945年3月1日,收藏家庞元济(1864-1949)于“画苑”陈列“绢本书画展”,“大都为无款黑绢本,内中有张平山、吴小仙等,笔墨均早,被人割去,充为宋元画也。”王季迁从中购得柯九思《竹》幅:“笔墨甚佳,惜绢色太黑,精神不振为憾,款书‘丹邱柯九思临石室先生戏墨’,余以三万金(15)(按:原文如此,当为一种计价方式)得之,以备一格。”三万金,于王季迁的购买记录中不算价廉,在其时元画交易价位中却也不高,或许这是尽管品相不佳,王氏仍然选择购入的原因之一。 许多迹象表明,1940年代初,鉴藏的环境正发生改变。就王季迁而言,尽管极大限度保持着旧式文人的生活方式,沿袭传统鉴赏家的思想路径,其认知书画的过程,仍在细微处起了变化。这些变化,在他的同辈鉴藏家身上同样发生。那么,它们将多大程度上影响鉴藏家的收藏、鉴定和绘画?甚至逐渐醒目,推远他们与传统的距离?凡此种种,为我们展开思考的余地,也留下古今之间参考映照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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