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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之翼》读后感精选

《天国之翼》读后感精选

《天国之翼》是一本由聂震宁著作,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58.00元,页数:496,特精心收集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天国之翼》读后感(一):编辑起码——《中国编辑》2005年第6期专辑卷首语

有编辑靠执着做成了好书,有编辑执着一生,却只做成了一个好人,书却乏善可陈,还有人不时演出“饿鸟自有飞来食”的童话;有编辑才高八斗,做成好书传世,有编辑学富五车,却终生与平庸书结缘,还有那以平常才学撞上高格之书的编辑,顿时就成了江湖名士。……求因欲始终让诚实者心有不平。

2005年的最后一期《中国编辑》,要开展“做一本比生命还要长的书”的专题讨论。大约是我为该刊上一期写过题为“一本书主义与一本书运动”的卷首语,在主张上彼此不谋而合的缘故,编者约我为此专题再写一篇东西,为“做一本比生命还要长的书”的讨论开头。出版业内同好,相敬不如相应,况且前一篇写罢,有些意犹未尽,于是应承下来。

讨论“做一本比生命还要长的书”,立意高蹈,志向远大,雄心万丈。业内凡有志者,莫不作如是观,莫不作如是想,莫不为此热血贲张,莫不“众里寻他千百度”。然而,倘若要追问:“比生命还要长的书”从何而来?如何做成一本“比生命还要长的书”?以我的经验和能力,还不敢回答。事情就是这样,发明一种发明的方法,比发明本身来得要困难得多,当然也重要得多。

问到“比生命还要长的书”从何而来,很有点像探讨传世名篇的来源,势必各师各法、莫衷一是。古往今来,文源之说多矣:“诗言志”,“发愤以抒情”,“圣贤发愤之所作”,“感悟吟志”,“文章者,原出五经”,“登高之旨,睹物兴情”,“文生于情,情生于境”,“政之感人,犹气之感物”,“不得其平则鸣”,“愤怒出诗人”,“模仿说”,“再现说”,“表现说”,“结构说”,“解构说”,“社会需求论”,“生活源泉论”,“主体论”,“主客体统一论”……如此等等,学说已成百家,理论蔚为大观,却仍有大量例外存在,让评论家大跌眼镜的意外屡屡发生,让无数后学“入歧途泣之而返”的故事未能穷已。文源之说既然如此,就不必说附丽于其上的编辑出版之事了。简言之,无数的好书产生了无数的经验,而无数的经验却产生不了相应的好书。有编辑靠执着做成了好书,有编辑执着一生,却只做成了一个好人,书却乏善可陈,还有人不时演出“饿鸟自有飞来食”的童话;有编辑才高八斗,做成好书传世,有编辑学富五车,却终生与平庸书结缘,还有那以平常才学撞上高格之书的编辑,顿时就成了江湖名士。事物的伪因果关系害得好为人师的我们屡屡受挫,多因果关系又使得“有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的教诲大受质疑,求因欲始终让诚实者心有不平。

既然“比生命还要长的书”从何而来如此难以说清,那么,如何做成一本“比生命还要长的书”就更其复杂了。经验告诉我们,复杂的事情或许用简单的方法能够解决。唐朝大诗人白居易,唐穆宗时,在杭州做刺史。一次,他去拜访著名的鸟巢禅师,请教佛法的精要。鸟巢禅师对他只说了八个字:“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大诗人不满意,说:“三岁儿童都懂得。”禅师答道:“八十老翁行不得。”大诗人当时便有顿悟。鸟巢禅师说的是佛家起码的要求,起码的要求三岁儿童都知道,可是到了八十岁也未必做得到,这就是佛法的精要。那么,要做成一本“比生命还要长的书”,似乎也可以先看看有哪些起码的要求。

一个编辑,一个出版社,要做出好书来,依我的浅见,起码要做到以下几点。

起码要有爱国精神。我们的出版,首先是中华民族的出版,体现的是中国人的精神,承载着中国的文化,服务于中国的读者,有利于中国的发展,同时也是人类文化的进步。一个中国编辑,爱国势必忧国忧民,爱国便会追求真理,爱国方能庄重自强,爱国自会服务社会,爱国才可能更多地重视“国产书稿”,爱国才可能努力推动“国产图书”走向世界。

起码要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社会效益的内涵应当包括图书在思想、政治、经济、文化、学科专业以及社会各个方面近期和长期的价值,这是一个不断实现的过程。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不应当只把它当成是社会对我们的规范,还应当成为我们出版人的职业精神和价值诉求。高度重视社会效益,我们的出版物才可能重视导向,才可能重视文化价值,才可能注重专业贡献,才可能有益于世道人心,才可能不被盲目的市场所裹胁。

起码要有责任心。起码要有社会责任心——作者、学者可以文责自负,出版者却要为社会、为读者把关,因为这是公众传播行为。起码要有专业责任心——“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凡有不知者,既不要轻判他人文稿的生死,也不要好为人师,指导作者走入歧途;既不要追星炒作、大言欺世,也不要成为一个个“绣花枕头”图书的绣花枕套。起码要有道德责任心——遇上污言秽事要有排异反应而不会生出嗜痂之癖,面对有悖道德伦理的书稿,无论多么畅销多么一夜暴富,也不会为之所动。起码要有职业责任心——订正文稿,疏通文句,这是编辑最基本的工作,我们不能视而不见,无所用心,更不能以讹传讹,让谬误流传,误人子弟。

起码要讲诚信。如今提到诚信,不少正派的编辑可能有“每个人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的感受。社会诚信缺失,有识之士正在奋起拯救,然而,作为承载社会良心的编辑,有的竟然也去做欺诈之事,出伪书,造假货,报假信息,挂羊头而卖狗肉,挂名牌而卖思想垃圾,实在让同行汗颜,令世人侧目!

起码要有奉献精神。一部佳作问世,作者可能是在编辑的精心指导下才得以成功,也可能是编辑在中间立有点铁成金之功,还可能就是编辑沙里淘金,直接帮助作者完成或完善了书稿,那主角总是作者本人。往往是,作者一朝成名天下知,编辑的贡献却往往鲜为人知。更有一类编辑,满腹经纶,字字珠玑,却终日忙于成人之美,以助作者出书为乐,没有奉献精神何至于此。一个编辑没有奉献精神,再好的书稿也可能被弃若蔽履,更不必期望他能为别人的书稿奉献智慧和心血了。

起码要尊重作者。尊重作者,爱惜文稿,作者是出版社的衣食父母,文稿是出版社的雨露甘霖,这些话如今是很少说了,但并不说明它们不再是真理。“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从出版之本末来看,作者与文稿就是出版之本。但是,我们不少时候却弄得本末倒置,或轻贱作者,或捧杀作者,不时还会驱使作者草草完稿,大行破坏他人精心写作之能事,眼中惟有利润,心中岂有他哉!

起码要尊重读者。有的编辑把读者看成就是市场,这话只对了一半。当掏钱买书时,可以把读者看成是市场,可是,当他读书时,那读者才显现出全部的“读者价值”。所谓“读者价值”,即指:读者从图书和服务中所能获得的总利益与所付出的代价的性价比。编辑理应让读者更多地感受到出版物带给他们的价值。读者将使得人类的知识传承,使得出版业继续存在和发展,有读者在就有编辑在,广大读者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起码要有一点创新精神。重复出版没有创新精神,拾人牙慧没有创新精神,东拼西凑没有创新精神,“贵远而贱近者”没有创新精神。内容产业,内容产品,总以内容创新为王,持续改进创新为荣。而徒有其表却无其实者不是创新,徒有豪言壮语而无实际行动者不是创新,趋炎附势不是创新,花里胡哨不是创新,故为艰深托于古奥不是创新,刻意求大动辄规模不是创新,肆意求变标榜创新也不是创新。

起码还要有一点学习精神。一部书稿,意欲出版,最危险的事就是遇上无知的编辑,而最致命的则是编辑不仅无知而又自以为是。“以其惛惛,使人昭昭”,如此编辑,怎么得了!为了避免我们的无知,只有学习;为了避免我们不仅无知而又自以为是,只有学习学习再学习。干脆这么说,一个编辑要做“比生命还要长的书”,却不打算持续地学习,一个出版书的人却不爱读书,没有比这样的事情更滑稽的了。

上述种种编辑起码,说到底也还只是起码,决不是说一旦做到,传世之作便在生产流水线上制作而成,一本“比生命还要长的书”就真的长命百岁了。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但是,有一点也是肯定的,如果连这些起码的要求都达不到,那么,一切都将是空话,事情也就是这么简单。不知道各位编辑同行以为然否?

2005年10月

(以上文本为《天国之翼》章节节选,为试读之用,版权归作者所有。)

《天国之翼》读后感(二):长 乐(小说)

本文为《天国之翼》章节试读,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长乐是一座城。但他也像是一个人。

长乐有了极高的年岁。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现今只剩下一座城门东四牌楼,孤零零的,如一个孤寡老爹,张着个没得牙、黑洞洞的嘴,当起大街,晒太阳,打瞌睡。大地方的人物初来乍见,恐怕就会生出许多怜悯:老了。

这种怜悯不仅讨厌,而且可笑。老,对于一个人,那当然不是很得意的事,可是长乐是一座城,老城便令人留恋、向往。长乐一九八三年重修县志,其《历史概述篇·建置沿革章》写道:“公元前一〇八年(汉武帝元封三年)设长乐县,迄今一九八三年,凡二千零九十一年之历史。举目全球,世有长乐一千八百年之后,方有美利坚合众国。”执笔者是民国时期长乐县府的书记(即文书),现任县政协副主席的龙兴老先生。他既能计算出长乐的年岁,又能远比美国,而且把美国称为美利坚合众国,长乐朝野一时誉之为大手笔。可惜长乐生在偏远的广西西北山区。若是生于黄河流域,中原大地,胜数黄帝尧舜,夏商周秦,又比美利坚合众国多活过多少千年,龙兴老先生的大手笔又能生出多少华彩!

其实,长乐的骄傲远不止此。太平天国翼王与天王洪秀全分裂后,回师广西,驻长乐达六月之久,县志就写道:“别处仅驻数日,惟见长乐人杰地灵,有帝王之气,驻半年,改长乐为龙城,似有立国之意。”文间里不无憾意,但与诸多历史古都,乃至北京南京相比并列,实也仅差无几了。为此,大凡客来,长乐就要很殷勤地引导客人去参观翼王亭等古迹,一面郑重其事地介绍,一面郑重其事地从客人脸上看取表情。

人所拥有的一切,大约都是可以引为骄傲的,至于引为骄傲的理由,也大约都是找得到的。流过长乐城北的龙江,并不为长乐所独占,可是,在长乐看来,整条龙江却只是流经长乐的这一段经得看,耐得看,爽神。龙江年年发大水,在河中最高的乌龟石快要被漫过的时候,必有消息传来,说是下游的柳州(被长乐认为是一座极大的城市)沿江的沙街已经进水。于是,长乐在紧张之中得到欣慰和优越感,偌大的柳州被淹,而自己仍然没事,到底强他几分。洪水期间,若是上游地方来人,惊讶这里的大水,说上游只发了一点水,长乐或者就斜了眼小觑那上游人,或者就露一回富有的微笑,紧张的富有。龙江年年淹死一两个人,淹死的若是本乡本土的人,长乐难免感叹天时、命运、征兆,这当然不是长乐本身的事;若死者是外乡人,尤其是北方人,长乐就在一阵毛骨悚然之后,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看看,是不是?游过黄河长江的人,游不过龙江!”当然这就是长乐自身的骄傲了。

我是长乐的子孙,自然一点也没有不认祖宗爹娘的意思,也不曾伙同了大地方的异乡人来挖苦家乡。“长乐长乐,得乐得乐,知足长乐。”长乐几千年来这样教育我们这些子孙,当真也能免去些必要的烦恼,而增添了安居乐业的信心,临危不惧的勇气。讲排场,广西四大镇,没得长乐的份,长乐就知趣地不同四大镇比,而是跨过头去同美利坚合众国比,掉过头来同一切比他小比他土的小镇比。比历史比地理比楼比街比男人本事比姑娘漂亮,能比什么比什么,总会比出乐趣、比出神气来。讲富贵繁华,柳州旧时的商号几时愿意几时能吞掉长乐,玉林的农家比起长乐的农家就同鹏雀相比一样,但长乐可以懒得去理睬这些,只开口闭口谈都安七百的缺水,天峨凤山的险陡,南丹瑶寨的贫困,谈笑之间,长乐焉不长乐。只要长乐住得安逸爽神,就好!这是长乐的第一要义。

世风日下,也有些后生竟不想让长乐安逸爽神。看了点报纸,下了回桂林,开口闭口就是日本美国,上海北京。长乐硬是看不起这些浅薄之徒。为此长乐就编了个长乐菜刀的故事,说是长乐菜刀天下有名,长乐的一个懵懂后生硬是不信,有一回同人争辩,硬讲他从北京买回来的一把菜刀最好。人家嘘他。他急了,即刻回家拎来那把刀,结果,当即被指出,刀尖上印有三个模糊的篆字,正是“长乐刀”三字!——你看,跑到天远地远的北京,你买回来的也还是长乐货。众人把那懵懂的后生笑蔫了。长乐保留了这个节目,作为长乐刀胜过一切刀的证据,也作为给家乡妄自菲薄的后生的教训。

长乐总要生出些妄自菲薄的后生,而且一年比一年见多起来,放肆起来。这几年,从外面回来或者打主意到外面去的后生们,总要一面走在长乐的南街和北街,一面大骂古城的衰败。长乐以十字街为中心,分成东南西北街。县委、县政府、武装部、百货大楼、贸易公司、文化馆之类新建筑,都排在东街和西街上,这样一来,长乐最紧要的大员如来观察必在东西街上行走,东西街自然就铺上了水泥路面。而南街和北街大都是苏杭铺(小百货铺)和杂货铺,再有就是老长乐住家。长乐的头面人物极少在这两条街道上走动。他们没得闲空。因此上,南街和北街至今都还是旧时的路面。拿南街说吧。这石板路还是光绪八年考举得中的冯玉捐资铺筑的,原先必是光鲜闪亮,十分气派。如今大石板已纷纷断裂,半街石板半街黑泥。大雨天北街一街的雨水,半天消不掉,大人怄气不方便行走,娃崽欢喜可以卷起裤腿在水里耀武扬威,享受跋涉的艰难和征服浩荡洪水的痛快,有时就叠些纸船,放它急急地随水漂去,引动少年人离开长乐、游离四海的幻想。近几年有了电动小船的高档玩具,这些不肯很快消退的积水就给现代化玩具造成了极方便的用武之地。阴雨天则讨厌了,一切人都要发愁。南街是一街泥汤,剩下几处稍高的砖头,供行人作跳跃前进;北街的石板路一年总要滑倒三几个老爹老奶,使他们为此终生不用再走这样的路。滑倒的老人们往往埋怨或嗟叹自己的老迈和不中用,极少埋怨长乐。埋怨长乐的大都是些后生。他们一方面年少气盛,一方面又有些大城市的异性朋友来访,总觉得长乐丢了他们的脸面,他们只好一边引导朋友在北街上滑行,南街上跳跃,一边咒骂长乐的晦气,用这样的咒骂,既显示自己的鸿鹄之志,也向朋友表白歉疚之心。

然而,谁曾料想,就是这样的街道,同样也为长乐赢得了骄傲。

北京的一家电影制片厂要拍一部故事片,需要一座保留着本世纪二十年代风貌的桂林北小城作外景,居然一眼看中了长乐。据说人家找遍了全广西,最中意的就是长乐。长乐不禁喜出望外。哪个讲长乐只晓得摆年纪谈古董,长乐也是欢迎新鲜事物的。为此,长乐开了县委常委会,县长办公会,爱国卫生会,治安保卫会,街道居民组长会和居民小组会,等等等等会,大小共计三九二十七次会,都是研究接待电影摄制组的有关事项,总算有了如下几项重要部署。首先,明确提出“为长乐争光”的口号;接着就决定到时候东街西街各幢高楼上插彩旗,各单位张贴欢迎标语,南北二街则由各居民组分段负责打扫卫生,由县委办公室牵头,卫生局为主,组织检查评比;县招待所立即着手准备新铺盖;食品公司全力保证肉禽蛋品;还要借此春风吹开精神文明的花朵,学校告诫学生,单位告诫职工,街道告诫居民,杜绝粗话脏话,掀起又一个五讲四美的热潮。如此等等。由于欢喜,长乐的饮食起居都有点不正常了,总觉得饱饱的,慌慌的,却又是神气十足的。一个人生活里有了一个很迫近有很喜人的盼头,常有这样的感觉,而长乐在这方面的感觉尤其强烈。他寂寞多年了。他盼着贵客,如同一个娃崽盼着过年。他数着日子,默默地数。

日子数到七天,长乐迎来了两个电影厂的后生。他们是来打前站帮摄制组安排生活的。两个后生长得一式的漂亮,穿得一式得新奇,都一式地卷着舌头说话(北京话)。长乐很满意。他就满意来访的有身份的客人显出身份来。客贵主有脸,这是长乐的俗话。先前来过两个中年人,说是导演和摄影,来选外景,虽然他们选中了长乐,给长乐脸面,可惜俩人都长得穿得说得平平常常,同县委干部差不多,曾叫长乐暗暗失望过,人走了还不时疑其身份是否属实。现在来的两个后生呢,有点像。

县里领导去县招待所看望了两位先遣客人。第一把手比较忙,去的是县委副书记、副县长、人大常委副主任和政协副主席。主宾进行了亲切友好的谈话。两个电影厂的后生当然很会说话,同喋喋不休的中国电影一样喋喋不休。县里四大领导学了电视《新闻联播》上国家领导人会见外宾时的微笑,不停地对两位贵客微笑。会见是礼节性的,道了一路辛苦,说了天气哈哈哈,互相酬答了许多很好很好、哪里哪里。两位走南闯北见多了大世面的京城后生,本来就有点京城人的心理毛病,感到小地方人对京城敬仰,便顿时觉出自己许多应得敬仰之处,说话的口气不经意就有了点居高临下的神气。

“……你们来拍电影,是我们长乐的光荣。其实,我们长乐的建设还很差……”

“是差些!要不,怎么广西七十多个县就挑中你们呢。你们还停留在二十年代的水平……”

长乐谦卑的微笑僵住了。

京城后生的眼睛生在头顶上,竟无所察觉,痛快淋漓地照讲下去。

“……不过也好,你们那烂街道保存得越久就越值钱,要不我们导演可就苦了。以后,我们可以给你们宣传宣传,别的厂也可以来,现成的民国小城外景……”

长乐的脑子一夜没休息。县里四大家领导一夜没睡。当夜他们苦着脸苦着嘴研究了,一致认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虽然是错把耻辱当成光荣,但是为了礼仪,为了不让群众晓得,还是得将错就错,赶快拍完片了事,下不为例。

然而,不晓得哪里漏的风声,第二天一早,全城主要聊天扯淡的地方,县委大院的大榕树脚,莫三娘的米粉店,石志祥的旧书摊,大桥头的棋摊……都扯到了长乐错把耻辱当成光荣的耻辱。长乐是全广西最落后的县城。电影一拍出来,全广西晓得,全国耻笑。

长乐似乎一个早晨醒过来了。

不行。当然不行!长乐自己是什么样子,长乐自然认得(好像很多时候又不大认得),哪个叫他电影长的人说穿!说穿了哪个又叫他满城风雨传遍!县里四大家领导认定,这不再是客气不客气的问题,而是欺侮人。欺侮长乐?欺侮比美利坚合众国多活了一千八百年,如此这般人杰地灵的长乐?岂有此理!既然是欺侮,那就好办。长乐虽然是礼仪之城、长乐之地,然而也有浩然正气、铮铮硬骨,他从来就晓得应该怎样对待外来的欺侮。长乐不是全广西最落后么,长乐不让你电影制片厂来拍电影,不让你拍我的落后模样,看你又奈我其何!

果断决定,迅速传示。两个京城后生的嘴张开合不拢了。他们一点也不明白,长乐为何一夜之间变了脸色。原先说饮食住行都不成问题,现在却说一切都成问题。没有肉食指标,食品公司不供应;县里要开三千会,招待所没床位;对于外来拍电影一事没先例,县里要再研究研究。两个后生忙不迭点头哈腰。没肉吃,不要紧;没床位,住小旅馆;要研究,我们就等研究。长乐眼看自己的将挡土掩都给破了,便破釜沉舟。要大修南街北街,铺水泥路面,修葺破房。——你不是说我落后么?那我理应立即把落后去掉,你还想说什么!

京城后生百思不得其解而没得话了,回去。摄制组百思不得其解而乱骂了一通话,然后没得话,另打主意。

长乐又一次保全了面子,照旧长乐。乐中带了点苦味。

长乐又一次击败了外乡人,当然长乐。乐中有点气虚。

只是,大修南街北街的愿已经许下,长乐也不能知不足而长乐了。看来硬是要修好两条老街,才能踏实地理直气壮地乐一回。

1985年12月于宜山

《天国之翼》读后感(三):最后的告别——纪念严文井同志

本文为《天国之翼》章节试读,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2005年7月19日深夜。人民文学出版社老干部服务部谢主任从协和医院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严文井同志情况很不好,“可能就是今晚明天的事。但愿能到明天,加拿大的女儿明天下午才能赶到。”我心中很沉重。尽管自4月18日严老住进医院以来,一直有些担心和思想准备,可是,事到临头,依然受到突如其来的震撼。

放下电话,看表是23点30分,赶紧驱车前往医院。深夜大街寂静空阔,协和医院西门更是空阔静寂。谢主任接我进去。走进严老的病房,零点刚过。严老的小女儿欣久和严老的儿媳守候在老人身旁。老人带着呼吸机面罩,处在昏迷之中。呼吸机在紧张地工作。严欣久趴在老人的耳边,大声喊:“爸爸!爸爸!聂社长又来看望您啦!”老人没有任何反应。我也俯下身子喊:“严老!我是聂震宁!我来看望您啦!您老别着急!”忽然,就在这时,严老皱起了眉头,神情中有探询、困惑的意味。就是我们时常见到的老人家那副眉宇紧锁的神情。欣久说:“他听到了,听到了!”我心里有一丝的欣慰和十分的沉重。呼吸机发出急促的啸声,监测仪表各种数字闪动。老人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下来。

零点50分,在欣久她们的催促下,我只得离去。离去前,我肃立在老人身旁,向他行注目礼。我知道,也许,这是最后的告别。

清晨,电话来了,严文井同志已于凌晨4点30分告别人世。谢主任告诉我:严老走得很平静。

这就是说,凌晨,我与严老作了最后的告别。

我与严老有缘。

严文井同志是我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后登门看望的第一位老前辈。不承想到,我又成了老人告别人世前的最后一位探望者。

严文井同志一直是我所景仰的文学界前辈。他是集作家、出版家和作协领导于一身的文学界重要人物,他的《小溪流的歌》是我一直喜爱的名篇。尤其是他曾在80年代替我的同学薛尔康的一部散文集写过序言《我喜欢这样一种散文》,这个题目一时震动了我和很多同学,一个青年作家的作品能够得到大作家严文井慷慨的“喜欢”,是何等令人嫉妒的殊荣!正因为此,我早已私淑严老。以至于当我1999年3月下旬出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后,我分别登门拜访出版社的诸位老领导、老专家,安排的第一位就是老社长严文井。

记得那时严老虽已呈老迈之态,只能蹒跚挪步,却来到客厅门口迎我。我握他的手,问候他:“严老,您好!”他很是热情地笑,很是爽朗地说道:“欢迎你呵!”当时有些人对我就任社长表示过疑问,老社长的欢迎,对我来说就显得特别的重要。说实话,在那以前他并不了解我,简直可以说并不曾怎么听说过我这个晚生小辈。他的欢迎纯属友好善良之举。那一刻,我有一种浮出水面的感觉,至今难以忘怀。

不久,在我的提议下,人民文学出版社决定成立专家委员会,由严文井任委员会名誉主任,计划召开一个专家委员会成立大会。我到严老家汇报这个计划,请他届时最好能出席会议并讲话。他只是点头,只是说“好好”,不是很肯定。我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因为知道老人已经多年不去社里,不大可能为这么一个活动折腾过来。到了会议召开前,我依然安排人去接严老,同时交代要尊重老人的意思,一定不要勉强。会议临近结束时,严老竟然来了。他让人搀扶着走进了会场。顿时会场一阵激动,大家情不自禁鼓掌起来。严老笑呵呵地接受着新老同事们的问候。我向他简要汇报会议情况,随即请他讲话。不曾想,他开篇的第一句话就是:“欢迎你呵,聂社长!”他又一次明确地对我表示欢迎。而且是在一个正式公开的场合,而且是在我最困难,最需要欢迎的时候!

那天会上,严老即兴讲了一些话,谈文学,谈出版,谈作品,信手拈来,都是片断式的。有老同志建议:“文井同志,你应当写回忆录,你口述,让社里派专人帮你记录整理。”他不置可否,自顾着说话。有老同志又说:“文井同志,你写回忆录吧,韦君宜同志的《思痛录》都出版了。”严老似乎有点答非所问:“那时我在延安,韦君宜在绥德,延安的事情她知道的并不多。”大家又七嘴八舌地建议他写回忆录,场面很热闹。他却有点听而不闻的样子,不作回应。“好啦,”他要结束讲话了,忽然再一次对着我大声说道:“欢迎你呵,聂社长!”他把这句话作为讲话的开头和结尾,似乎这句话是那天预备好要特别强调的意思。这是先前我不曾料到的。不用说,在座的很多人注意到了严老的这句话。而我,内心里则颇受震撼。

自从那天以后,严老没有再来过出版社。他的腿脚确实迈不动步子。也可以说,那天就是严文井老社长与朝内大街166号人民文学出版社大楼最后的告别。同时,那个会议也是他一辈子数不清的会议中的最后一个。在这最后的告别、最后的会议上,他慷慨地帮助了我这个与他素昧平生的后生小辈。

那天是1999年5月31日,是一个值得记住的日子。

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后,我每年都要去给严老祝贺生日,同他一起吃蛋糕,即使后来转到中国出版集团工作,也未中断过。2003年,严老88岁诞辰,传统称之为米寿,应当隆重祝贺,出版社说要给他举行活动,他婉拒了。“不祝寿!”他说。我们只好到他府上献花和吃蛋糕。2004年,老人89岁诞辰,按习俗给老人祝寿是过九不过十,应当在这一年庆祝90大寿。但是因为他说过不祝寿,出版社遂以另一种形式来表示祝贺的意思,筹划在他生日这一天举行“严文井文学创作72周年暨《严文井选集》出版座谈会”。会议就在出版社会议室开。由于社里把会议出席人员基本上控制在社内,那天出席会议的人不算多,但气氛很热烈。严老的几位子女出席会议,增添了会议的庄重感。

严老自然是不能到会了。尽管如此,大家的发言还是很认真,就像老社长严文井在场当面倾听一般。很多发自肺腑的话语,感人至深。我从出版集团赶过去参加会议,做了一个即兴发言。现把发言要点追记如下:

在文井同志工作过的岗位上工作,是我与文井同志的缘分;能够得到向文井同志请教的机会,是我此生的福分。每一次与文井同志接触,都获得诗意和哲理的感受,都让我想起他的《小溪流的歌》,既感到童真,“一条快活的小溪流哼哼唱唱,不分昼夜地向前奔流”;也感到沉稳,“由小溪流长成的一条小河,沙声地歌唱着,不分早晚地向前奔流”;还感到壮阔,“一条大江低声吟唱着,不分时刻地向前奔流”;更感到厚重、深沉,大海“是这样复杂,又是这样单纯;是这样猛烈,又是这样柔和。它一秒钟也不停止自己的运动”。

文井同志是一位在文学道路上永远不休息的人。永远唱着小溪流的歌:“永远不休息,永远不休息!”他在80岁高龄写下的哲理美文,题目就是“我仍在路上”。他拥有作家、文学评论家、文学出版家三重身份,每一重身份都光彩照人,都作出了重要贡献。说到底,他是文学家园的一位守望者。前两种身份自然不必说,那是与文学密不可分的,而出版活动,在今天看来,不少文学出版社的领导存在着与文学疏离的危险,非专业化倾向在出版的很多领域都出现了。文井同志从1961年起,担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一直坚守文学出版专业,《鲁迅全集》(1981年版)就是他最早着手抓的一个重大项目,1979年他主持召开全国中篇小说创作座谈会,1980年他决定成立《朝花》儿童文学编辑室,他支持秦兆阳同志创办《当代》。他为出版社的建设、发展、壮大,在新时期的持续发展,奠定在现当代文学出版中的领军地位,作出了最重要的贡献。

文井同志是一位著名的现当代作家。他是继张天翼、冰心之后最重要的儿童文学作家,而且他的作品样式更为多样。他的儿童文学创作具有承前启后的意义。他的作品字数不多,300多万字,都是在文学组织工作和出版工作之余写出来的,而且是他精益求精、追求高远而不敷衍文字的结果。他的名篇《小溪流的歌》《南南和胡子伯伯》《“下次开船”港》具有以一当十的价值。他的散文集获得新时期首届全国优秀散文(集)奖,这也是十分引人注目的文学现象。

文井同志是一位具有奉献精神和创新精神的文学界前辈。他帮助、提携过的后辈作家不在少数,他的热道古肠有口皆碑。这部《严文井选集》收集进来的评论文章和序言,可以说明这决非妄言。而且常常是在别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雪中送炭,伸出援手。在王蒙小说创作“变法”的关头,当韩少功开始寻根之旅的时候,他都出来助阵。我的同学薛尔康,80年代初要出版第一本散文集,请自己景仰的文井老师作序,原也只是试试看的意思,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后来文井同志不仅写了,还慷慨地表示“我喜欢这样一种散文”,在我们同学中引起轰动。至于他老人家对我这个后生小辈新社长的支持、帮助、关爱,我更是会永远铭记在心。

我还要说,文井同志是一位淡泊名利的人,一位平等待人的人,一位学而不厌的人,一位高尚的人,一位值得我们后辈永远学习的人!在严老90寿辰的喜庆日子里,在严老从事文学72周年和《严文井选集》出版之际,我要向严老致以崇高的敬意,衷心祝愿严老健康长寿!

那天会议,开得非常热烈、生动、充实。大家高度评价严文井同志在我国现当代文学创作和理论上的成就,深情回顾他对人民文学出版社发展壮大的贡献。特别是老同志们回忆起70年代的干校生活,忆及文井同志幽默笑对形式主义政治学习的往事,忆及文井同志观猴,相看两不厌的故事,大家不由得会心地笑起来。最后,出版社的卢永福编审激情朗诵严老的《小溪流的歌》,满堂喝彩。

那天晚上,我和刘玉山等诸位社领导约好了到严老家祝寿。我带去一瓶珍藏的拿破仑威士忌,替老人暖寿。那晚上,严老非常畅快地喝了一些酒。我们不敢劝他喝。他快乐地一再要求替他添酒。在他老伴康大姐和女儿的一再劝阻下,他才意犹未尽地放下酒盅。他始终不问白天的会议内容。他的神情是快乐的。我们谈及会上大家对他的赞誉,他快乐,我们话题转开了,他依然快乐,全然是一位老人超然而沉稳的快乐态度。

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冥冥中上苍的安排,那是严老生前过的最后一个生日,而在他过最后这个生日时,我们举行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庆祝活动。这很像是一个为了告别的聚会。多年来,我一直希望把严老的生日过得隆重一些,在希望终于实现之后,老人竟然就此与世长辞了!

毕竟,那是快乐的一天,时间是2004年10月15日,严文井同志的诞辰。

7月20日凌晨在协和医院探望严老,再见到他则已经是8天后,在八宝山公墓第一告别室。老人已经静卧在鲜花丛中,面容安详、从容,如沉睡一般。我和大家一起向老人告别。我凝视老人的面容,发现那深皱起来的眉宇已经平顺。

严老毕竟是安静地告别了人世。尽管身后哀荣很高,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高度重视,地位和影响的确非同寻常,花圈簇拥,挽联如旌,可他生前却一直很是安静。他满可以过得热热闹闹,有的是愿意围绕这棵大树的文学内外人士。但他选择的是安稳度日,要的是岁月静好。这是老人真诚的选择,谁也不能强勉于他。

他没有留下回忆录。这是很多人一个共同的遗憾。特别是大家读了他那篇《赵树理在北京胡同里》,在为文章的生动交口称赞之后,都觉得那只是他记忆的冰山一个小小的尖角,他应当更多地写下去。他可供回忆的东西太多了。1937年之前,他是当时北京知名的青年作家;1938年到达延安,到鲁迅文学院任教,参加过延安文艺座谈会;1945年随军到达东北办《东北日报》;1951年任中共中央宣传部文艺处副处长;1953年起到中国作协担任党组副书记、书记处书记,还担任过亚非作家委员会中国委员会副主席,长期担任过《人民文学》杂志主编,1961年起兼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1978年专职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总编辑。只要看一看这些具有宏大叙事风格的履历,想一想履历后面的政治风云和文坛沧桑,可以想见,他接受过多少革命斗争的洗礼,经历过多少纷繁复杂的人和事,目睹过多少云谲波诡的变迁,感触过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又有多少千古之谜的谜底在他心中深深埋藏。建议他写回忆录的呼声不绝于耳。可他总是笑而不答或答非所问。我有时望着老人,望着“童话老人”那头发稀疏、硕大而智慧的头颅,心中在揣摩:他不是不能写作,也不是不知道文章千古事,那么,他是怎么想的呢?他是怎样看待当下熙熙攘攘的回忆热潮呢?他一定有自己的看法。他从来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然而,他就是不再回忆。

这就是严文井!这就是终于安如泰山的严文井。他像一棵根深干壮的大树,虽临八面来风,却一如既往地微笑,继往开来地缄默,与世无争地安度晚年,静处着,独处着,迎送窗外一个又一个重复的晨昏。

中国古代有无字碑,古训中有“大音稀声,大象无形”之譬,西谚里有沉默是金的警句。严老自然是当得上的。或许严老另有衷曲,另有哲思,另有超逸的理念和意趣,不得而知。总之,逝者如此,生者如彼,一切已成如烟往事,往事终究如烟。这位先哲一般的老人,保持着微笑,秉持着缄默,坦然地,静谧地,神秘地,以“童话老人”的童话方式,向我们大家作别,向大千世界作别。

这就是严文井的人生态度,是最符合他本意的告别人生的方式。

“你仍在路上”——这是严文井遗体告别仪式灵堂上的大字横幅。我从心底里赞赏这个创意。它采撷自逝者临近生命终点前的名篇《我仍在路上》,点化而成墓志铭一般的绝唱,道出了人们的心声。我想,既然老人说“我仍在路上”,我们,受过他的文字和人格恩泽过的所有人,又有什么必要千百度地去要求他回忆些什么呢?让我们用严文井的人生态度来回忆严文井吧。我相信,这样的回忆长存。

写于2006年4月5日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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