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林网

《敦煌本纪》读后感摘抄

《敦煌本纪》读后感摘抄

《敦煌本纪》是一本由叶舟著作,译林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158.00元,页数:1229,特精心收集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敦煌本纪》读后感(一):敦煌本纪

拖音瞭见孔执臣走了过来,停在了自己的面前。孔执臣略微含了含腰身,将双手捧住的一只木鱼递送了过来。拖音赶紧迎上前去,将其紧紧地抱在了手中。

“石头木鱼?”

“正是。”

“实心的?”

“不过,即便是实心的,恐怕也有敲响的那一天吧。”答复道。

这一刹,拖音突然泪下如雨,内里潮起了一股感念的汁水,漫漶无际。当年不该种相思,一种一世舍利子。待拖音收住了泪水后,这才发现整个佛堂内空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

《敦煌本纪》读后感(二):关于地域性写作

读《敦煌本纪》两卷。一场大光阴,大气,宏大叙事,波澜壮阔,语言之美令人震撼。《敦煌本纪》《白鹿原》等小说结构都可以追溯至《百年孤独》。(以后这样的结构可能不适宜再用了。)《敦煌本纪》可以说是乡土文学变体,带有浓浓的禅意和历史感,没有过度追求情节,它接地气也通往天上,即对生活的观察与想象力结合,读罢仿佛听见大西北驼铃声。粗犷之地,灵性之地,也让人想去敦煌看看。生活经验并非不重要,要能够转化成文字;还有一些关于写作的思考,要能够吸收进文字。阅读也是一样,多读固然好,但是要消化成自己的。写作存在地图现象,地域对于人的生活和心境的影响会加注于写作,形成独特风格。人文,普通人的生活状态是地区重要组成部分。纵向看来,随着时间推移,这样的风格也许又会发生嬗变。城市而言,应该去关注这里的人如何出生,如何相爱,如何老去。其中被经济社会漠视的,如何相爱应该由是文学作品来呈现。写什么很重要,不能变成文字游戏。好的作品产生也是一个相遇的过程,一种心灵触动,所以难得。法无定法,最后想试着忘记一切条条框框。过一个写作者和学者的生活,多么幸福的事。

《敦煌本纪》读后感(三):《敦煌本纪》,敦煌人的史诗吗?

索门倒下了,胡家起来了,时代变了,但敦煌的信义一直被坚守着。

有人说,河西走廊有了《敦煌本纪》,就像渭河平原有了《白鹿原》一样。营销过度了。

人生有涯,书如瀚海,自从明白这个道理后,选起书来便有了一丝慎重,总希望读到的书是值得读的,这样才不至于浪费光阴。

叶舟的名字,很早前就听过,但是也只是听一听而已,不知他写过什么,但我想以后,如果有人问我,叶舟是谁,我可以回答他:“写《敦煌本纪》的那个人。”关于敦煌的书,以前看过日本作家井上靖的《敦煌》,讲的是一个宋朝的落第书生,在西夏的故事。

知道《敦煌本纪》这本书,是朋友圈看到这一届的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的一篇文章,正好是前几天刚看过一篇写茅盾文学奖的一些评奖内幕,于是点开看了。点之前还有些犹豫,一方面是这些权威的奖项,为我们节省了许多挑选读物的时间成本,但是另一方面,那些背后的龌龊却又让人怀疑它的权威性,进而怀疑这些作品——这种怀疑,早在2015年苏童的《黄雀记》得奖后,我就有了。从个人来说,在那之前的五六年里,我多么喜欢苏童,即使找到的只是关于他只言片语的文章,都要读一下,以致于有一次做梦还梦到他,黑夹克、牛仔裤,黑着脸不给我签名,梦醒后还失落了一会儿。但是《黄雀记》中,真的很多地方,看到他将作品无论是从时间还是篇幅的长度拉开时,明明力有不逮,却要勉力为之,总觉得《黄雀记》不是他的水平,拉低了他的水平——或许是我没有读懂。言归正传,那篇稿子里,是这样评论叶舟的《敦煌本纪》的:河西走廊有了《敦煌本纪》,正如渭河平原有了一部《白鹿原》。

本纪,司马迁写《史记》,帝王才配享有这个词,但作者将这个词用在了凡人身上,气象一下就雄浑朗阔了起来。

于是,就去看了,先在豆瓣看,后来转战微信读书平台,一开始敦煌义人索氏一族六代人为敦煌献出七颗人头的大义,就深深地吸引了我,于是一扎头读了下去,接下来出现的人越来越多,索家、胡家、沈家,还有敦煌开元寺的和尚、道士王圆箓......众多的人物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以致于我经常张冠李戴,但好在我只是当故事看,没想要每个人物都能被我记下来,于是继续跌跌撞撞往下读。

胡恩可带着两个儿子胡梵义、胡梵同,拜访了索家又拜访沈家,一遍又一遍声明,自己是在给两个儿子铺路,可是到底铺的是啥路?还没交代清楚,胡恩可从敦煌开元寺回家的路上却晕倒了,这一倒,一直就到了故事结束。

胡梵义跟着父亲拜访沈家时,顺手扯走了沈性元一条白色手帕,就这一个小小的伏笔,险些误导了我,以为胡家会是故事里的反派,不曾想,故事里最让人唏嘘的,居然会是一步步走向衰落的索家,长子索朗伙同管家丁荣猫,囚禁了父亲索敞,并在党河里制造了父亲遇难的假象,次子索乘离家出走十几年,成了不念家不念亲情的革命军人,后来为树立自己的威望和背后的一些龌龊交易,亲手枪毙了哥哥索朗。而与索敞、索朗父子有染的女人娥娘,居然是索敞的长女,父女、姐弟乱伦,当这一切被居心叵测的管家丁荣猫挑明时,让我目瞪口呆,没想到作者会在“敦煌义人”的头上,下这么大这么一盘让人拍破桌案的大棋。

另一盘棋,下在沈家,而且由丁荣猫和胡恩可同时下在了沈家,沈先生的人物刻画,到显露出真实的身份后,在庙里隔着窗户和丁荣猫对话的部分,真的是绝妙的,是这本小说里,任何人物刻画部分都难以企及的。

但真正下大棋的,却是那个傍晚偷偷扯了沈性元的手帕塞进怀里的胡梵义,他下河西为父亲延请名医,半路被放羊的老头在冰天雪地的荒漠里鸡奸,一怒之下杀死了老头,却并没有因此走上另一条血腥的路,反而成为了“河西司马”,开起了“急递铺”,明里是个快递公司,实际上却在急递铺下铸建了一座“伽蓝密室”,偷梁换柱将敦煌藏经洞里的文献一件件复制了,留下了真迹,并还之于敦煌,为敦煌保存了历史和文脉。

世家倒下了,新的势力起来了,时代变了,但敦煌的信义一直被坚守着。

此外还有敦煌的文武和事会、画匠、和尚、警察、百姓,以及往来于敦煌的各色人等,都在书中有不同的刻画,唯一略显不足的是,书中有些配角的刻画,有些毛躁,例如种罂粟的汤世瓶、和游击陈小喊、胡家次子胡梵同、乃至酒泉洪门父子都有些突兀。

而且在一些情节的转化上,有些强硬,读来不是水到渠成的那种,更像是为了故事的发展需要而转,另外故事的最后,拖音因为外形酷似胡梵义而被洪门晚辈杀死后,胡梵义的一番话似乎有一个更大的故事等在后面,但没有任何故事;胡梵同与索乘的对话,颇有一些向权力示好的意思在其中。

总之,谋篇可以看得出作者的雄心,书中的故事也很不错,但是无论是语言还是一些情节,都有些拖沓,和《白鹿原》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甚至在很多可以荡气回肠的地方,没有引起读者——至少是我——的情感共鸣,叶舟在写敦煌人物的信与义上,可以说是成功的,但是没有写出敦煌的磅礴苍凉——或许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吧。

《敦煌本纪》读后感(四):《敦煌本纪》,重述河西走廊尘封千年的精神秘史

一、叶舟:敦煌是我的文字安身立命的疆土

作者叶舟,第六届鲁迅文学奖得主,他对敦煌的迷恋,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从19岁写下第一首关于敦煌的小诗开始,这些年来,他已经陆续写出了《大敦煌》《敦煌诗经》《蓝色的敦煌》《敦煌卷轴》《敦煌短歌》等篇章。“敦煌是我诗歌的版图,是我的文字安身立命的疆土,也是我个人一命所悬的天空。与其说我是迷恋,不如说这是一种皈依;与其说我在供养,不如说此乃一块福田。”

“2000年大年初一,我独自一人流连于莫高窟的千佛灵岩下,我当时就发愿,将来一定要为敦煌写一部长篇小说。实际上,描写敦煌的优秀作品太多了,张抗抗写过,阿来写过,冯骥才写过,余秋雨也写过,本土的两部大型舞剧《丝路花雨》和《大梦敦煌》已经足够经典,但我还想另辟蹊径,去探究敦煌土地上的父老百姓是如何生息的,她的来路与归途,她的今生与前世,这才是我需要用作品来解决的。幸运的是,上天助我,如今我兑现了当初的诺言,又一次将自己的心血之作奉献给了圣地敦煌。”

二、全景还原清末民初的河西走廊

敦煌是河西走廊的通衢要地,是中亚、新疆连接中原的隘口。自从汉武帝设立河西四郡以来,河西走廊的兴衰屡屡受到时局影响,时而经贸繁荣、文化昌盛,时而闭锁一隅、百业凋敝。《敦煌本纪》的故事发生在清末民初,用书中的话说,同治乱局平定后难得的人心思稳、尘嚣落地、门户洞开,又因为辛亥革命的爆发而陷入困顿,河西走廊成了一条“锈带”。战祸频仍,莫高窟藏经洞的佛经典籍也随之飘零尘世。

《敦煌本纪》的故事空间聚焦在沙州城,向外辐射到敦煌二十三坊,并随着主要人物寻路、开路、拓路的历程延伸至整个河西走廊。作者叶舟依据大量的文献资料,同时极尽想象,勾勒了一幅全景式的地理图卷,远到新疆哈密、祁连山麓、乌鞘岭,近到沙州城里的一条巷道、一间店铺,点面俱到,纵横交错,为情节的发展搭建了一个虚实结合、具体可感的空间框架。官吏乡绅、贩夫走卒、妇孺老幼、三教九流穿梭其间,他们过浴佛节,吃胡锅子,讲敦煌话,唱秦腔戏……上百位人物,组成了传统中国热辣辣的乡土社会;每个人物身上,都是活生生的西部精神。

由此,作品以敦煌沙州城为俗世支点,莫高窟为信仰高地,一幕惊心动魄的长篇史诗就此展开。

三、三大家族跨越半世纪的生死传奇

许多作品中的敦煌如虚悬的海市蜃楼一般,而《敦煌本纪》是野生的,目光平视,春秋丛聚,犹如旷原上那一片故事的胡杨林。

清末,时局动荡,大厦将倾。古老的河西四郡身处边陲,少人问津。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索氏一族被尊为“敦煌义人”,几辈祖先在河西一带为民请命,不惜舍生取义,捐出了七颗脑袋,直到“血衣”传到当家人索敞。索敞谨小慎微,深居简出,生怕家族的血腥宿命降临在自己身上,然而他不知,深宅之内,一个密谋已久的圈套正在向他逼近。

世兴堂名医沈破奴,早年逃难流落至敦煌,凭借个人的天资与勤勉有了立锥之地,日子虽不富贵,但也裕如,他的身世隐藏着关外三县最大的秘密。

敦煌沙州城的小商人胡恩可,一次偶然的中原之行,让他深感道路闭塞、贸易乏力。他颇具手腕,开始秘密地给儿子们“铺路”。先是许诺在莫高窟的崖壁上,给索氏开一座家窟,以彰显其祖辈的忠勇功绩,而后又威逼利诱,与沈破奴结成了儿女亲家。岂料,这一番行为突然中断,胡恩可罹患了中风,缠绵病榻,看尽了人世上的冷暖和恩仇。从此,儿子们这一辈人的大光阴开始了

……

作者叶舟在他构建的沙州城和城外二十三坊里,安顿下了这些身世各异的苍生赤子,让他们活命于一幕幕湍急而颠沛的光阴中,去看尽人世上的悲欢炎凉。还刻画了一座鲜为人知的莫高窟,包括藏经洞和大量的卷子,也包括王道士与斯坦因。以及一群匡危扶倾的滚烫少年,在山河板荡的年代一路走向了悲剧性的终局。这部小说廓开了一条朴直而壮烈的大道,在广阔的西北,为当时的中国保存下最后的一份元气。

有评论家说,河西走廊有了这部《敦煌本纪》,正如关中平原有过一部《白鹿原》。对此,叶舟说:“《敦煌本纪》和《白鹿原》有某种相似之处的话,那只能是一种致敬的产物。相似的其实是这种文化的底色,它就像一个巨大的母亲的宫房,难以剥离。命运吊诡,即便在那个战乱频仍、兵连祸结的时代,白鹿原一直是亮的,关中也始终处于政治漩涡的中心,但敦煌乃至河西走廊却被抛弃了,遗忘了。”为敦煌正名,为河西立传,这个心愿叶舟酝酿、发酵了十六年,实地勘察十余次,终于,他用这个大部头,形塑了敦煌的威仪与不朽,让它凌空独尊,卓立天际。

四、敦煌是中国的一座佛龛,安放着我们民族最初的血脉

《敦煌本纪》不仅仅是一部百万字的故事,它实则微缩了河西走廊从秦汉走向近代的历史,那些光耀史册的英雄和寂寂无名的人们,都幻化成了《敦煌本纪》中的芸芸众生。这部作品直指西部精神、历史命运与民族性格的命题。

《敦煌本纪》中浓墨重彩的,是一群精良纯明的少年,他们是古老敦煌土地上的新生力量,走南闯北,结社邑义,犹如刚刚打制出来的刀子,在历经淬火和风霜之后,誓要在沉疴累累的河西“锈带”上拓出一条生路。他们就像我们民族的少年时代秦汉,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就是刘彻、班超、卫青、霍去病……叶舟笔下少年的命运,就是河西走廊的命运。焰火喷涌的秦汉之后,是燃情的大唐,是臃肿的明清,那么相对应地,少年将何去何从,河西走廊将走向何方?

这部作品是拒绝预设的,人们是那么饱满,情节的走向一次次出人意料,它是那么不可定义。其中反思之深刻,参悟之痛彻,唯有读过方能领会。

如果说,小说是一种发明的话,那么在叶舟百万言的《敦煌本纪》中,他发明了一座全新而劲拔的敦煌,在大时代的激变中,在人生命运的长途上,去扣天问地,去生死悲欢。不懂中国的西部,便不懂中国,而名著天下的敦煌不仅仅是一个伟大的遗址,实则是一座中国的佛龛,安放着我们民族最初的血脉。

“如果说,敦煌以及河西走廊,包括那些沉痛的历史,它们曾经是一片绵远而斑驳的‘锈带’的话,那么现在的重述,今日的辩护,将是一份除锈的天课,一切才刚刚开始。”叶舟说,“我的答案就在《敦煌本纪》中。”

《敦煌本纪》读后感(五):敦煌是中国的佛龛,安放着民族最初的血脉

这注定是2019年,甚至未来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一部“现象级”的作品。

——现象级,不惟是它109万字的宏阔篇幅,也不仅仅指它层峦叠嶂的故事情节,以及上百位形形色色的人物。

这是首部以小说笔法为敦煌立传的长篇巨制。

以三大家族跨越半世纪的命运沉浮,说尽河西走廊的来路与归途、前世与今生。

河西走廊有了一部《敦煌本纪》,正如关中平原有过一部《白鹿原》。

天留下了日月,草留下了根;人留下了子孙,佛留下了经。

名著天下的敦煌不仅仅是一个伟大的遗址,实则是一座中国的佛龛,安放着我们这个民族最初的血脉、最真切的告白。

问:您一直在书写敦煌,这些年,已经为她写出了《大敦煌》《敦煌诗经》《蓝色的敦煌》《敦煌卷轴》《敦煌短歌》等篇章。您对敦煌是怎样的情感,为何如此迷恋?

叶舟:我对敦煌的迷恋,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只要一看见“敦煌”二字,我甚至会有一种触电般的反应,雪夜投奔,喜乐,信赖,醉氧了一般。打个比喻吧,敦煌就像一座超级发电站,一旦靠近她,我就发亮,天空和想象也会彻底打开,一览无余,赐予我无穷的动力。我从19岁开始写下第一首关于敦煌的小诗,这么些年来,陆续出版了《大敦煌》《敦煌诗经》《蓝色的敦煌》《敦煌卷轴》《敦煌短歌》《燃情岁月》等篇什,体裁包括了短制、抒情诗、长诗、诗剧、散文等,现在又有了10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敦煌本纪》,可以说一直在用文字供养着敦煌。或许,人是有宿命的。我很清楚,自己确凿是干旱的儿子,荒凉的儿子,旷野的儿子……,当我这一只船划进了万顷黄沙、千里戈壁时,我才能碰见这一生真正的命题,也才感觉安全。

事实上,对于敦煌的态度,渐渐地成了我甄别一个同伴高下的准绳。我可以准确地挑出战友和兄弟,也能够与冷漠者走失,彼此天涯不问。这很执拗,但屡试不爽。许多年前,我和李修文有过一次甘青之行,长途奔袭了几千公里,在河西走廊上迎送晨昏,在敦煌莫高窟下给常书鸿先生上坟,在玉门关及阳关之间背诵李白和王昌龄,后来他写就了一本奇崛之书,名叫《山河袈裟》。李修文说过,恰是这一趟远行,改变了他的文风和语言。我信赖他的这句话,他其实在指一种生命的姿态。

敦煌是我诗歌的版图,是我的文字安身立命的疆土,也是我个人一命所悬的天空。惟有她,才能配得上“本纪”这个称谓。与其说我是迷恋,不如说这是一种皈依;与其说我在供养,不如说此乃一块福田。

问:在文坛,一说起叶舟,大家率先想到的是您的诗歌和散文,《敦煌本纪》是您的首部长篇小说么?是怎样的机缘巧合,让您发愿写这样一部大作品?

叶舟:其实,落实在具体的写作中,我个人并没有什么禁忌,也不会被哪一种体裁所制约。诗歌,小说,散文,剧本,只不过像是当年莫高窟一位画匠手中颜色各异的石料,为其所用罢了。重要的在于,究竟是菩萨低眉,抑或是金刚怒目,这才是需要文字去探究的,也才能形成一个人凛冽的风格。

我此前写过大量的中短篇,也发表过几部小长篇,但严格地讲,《敦煌本纪》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长篇小说。2000年的冬季,大年初一,我独自一人逗留在莫高窟下,徘徊在宕泉河畔,跟众多的菩萨和飞天娘娘过了一个新年。也是那一年,我将自己在整个九十年代写下的诗歌和散文结集出版了,名叫《大敦煌》。现在想来,那不过是一种前期的储备和预热,也是一番暗中的寻找。——在那个日光如雪崩一般的早上,我磕了头,我秘密地发愿,将来一定要用一个大部头,用一部长篇小说,去描摹整个敦煌的威仪与不朽,让她凌空独尊,卓立天际。

十六年之后,终于,我动手了。

我开始动手写一本飞沙走石的故事,一本执命狂奔的故事,一本少年英雄马革裹尸、席卷边疆的故事,一本有关河西一线四郡两关的故事。——这部小说事关尊严与时间,也涉及困境和败北,但我力图刻画出一片独异的天地,并跟随生息于其间的百姓、落日、神祇、鸟兽和滚滚而来的美,迎风领受,驻扎在地平线上,探问这一块圣地的今生及前世,守住最后的正信。

现在,我兑现了诺言,交出了《敦煌本纪》。

问:《敦煌本纪》全书109万字,出场人物上百位,完成这样一个大部头,无疑是一次艰辛而漫长的跋涉。从资料准备到搁笔成文,您用了多长时间,怎么就坐住了冷板凳?

叶舟:像刚才讲的那样,《敦煌本纪》的酝酿和发酵长达十六年,实地踏勘足有十几次,资料的准备和消化也经历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个中滋味,难以言表。我以为,一部长篇小说至为关键的,在于找见第一句话,找见那一根线头,找见黑暗中的灯绳。2016年年底,我从扬州赶往南京的禄口机场,眺望着车窗外的那一轮落日,突然觉得它竟然像一介少年游侠,先我而去,奔向了敦煌。在那一刻,我知道我找见了。

翻过年的2月18日,我在电脑上认真地敲下了第一句话:“这一门人天罡地煞,披着血衣,在河西走廊一带迎风顶罪,忠勇热烈,攒足了声名。前后六辈子爷孙,一共捐出了七颗脑袋,满腔子的血,至今仍未淌尽。”由此,《敦煌本纪》开始了。

速度很快,虽然在具体的写作过程中碰见了几个难以逾越的关口,也有一些不忍割舍的情节,但因为整个故事的筋骨与血脉趺坐心中,万方鼎沸,一望旷然,基本上一口气写到了最后一个句号。我控制得很好,不管是故事的走向与流变,还是人物的塑造,包括当初预计的篇幅,一切均在掌控之中,不曾塌陷。我记得,定稿的那一天,著名的民谣歌手吴俊德背着一把冬不拉,从大理来到了兰州,给我弹唱了一支曲子。莲花开了,满世界都是菩萨的微笑,这一句歌词,代表了我当时的心情。

现在回头一想,我真是被自己吓了一跳,暗自心惊。在三十多年的写作生涯中,《敦煌本纪》应该是我面对的最大考验。它的时间跨度,它庞大的体量和纵深,它所呈现的故事弧度,以及主要人物的成长与畸变,对我都是一种狂野的挑战,一种全新而陌生的感受。——不过,在此期间,我也彻底释放了血勇之气,打开了想象的边境,并且收获了不少的经验。森严的写作纪律,对美的实践与追取,百姓的立场,这一片土地的温度和恩义,生而为人的操守,语言的正派及肃穆……,这是需要我耐心思考,去认真处理的。经此一役,我不能说自己有过一种死生如蜕的体验,但至少浣洗一新,获得了某种底气,留给将来的写作吧。

问:描写敦煌的优秀作品太多了,井上靖写过,张抗抗写过,阿来写过,冯骥才写过,余秋雨也写过,本土的两部大型舞剧《丝路花雨》和《大梦敦煌》也已经足够经典。那么,《敦煌本纪》如何另辟蹊径?它究竟讲述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叶舟:的确,描写敦煌的优秀作品太多了,这跟她的独异性和地标性密不可分。我以前也说过,敦煌是我诗歌的首都,一切惟她马首是瞻。她就像一眼荒漠甘泉,活人性命,养人魂魄,谁都想来饮一碗净水,这并不稀奇。另外,敦煌包罗万象,她不只是一种思想,还是重要的文化传统和艺术传统,小说和诗歌也从未缺席。但是,读得久了,思考深了,我渐渐地觉得不过瘾,因为太多的悬疑、猎奇、玄幻和穿越加诸其身,让敦煌虚悬,弥望无边,几成一片海市蜃楼也。

我以为,生命的姿态便是你写作的姿态,这与一个人的气象、认知和决绝有关。当大家都在眺望莲花藻井上的幻象时,允许我独自走出石窟,去请教戈壁和红柳,请教马匹与骆驼;当众人观瞻壁画、顶礼如仪之际,允许我卷旗西返,绝尘于川原平旷之中,去求问道路,打通关节;当伙伴们仰首问天,等待着飞天仙子花雨广洒、传布福音时,允许我走近田夫故老,坐在田间炕头,吃一碗馓饭,喝一口茯茶,做一回儿子娃娃。

《敦煌本纪》是野生的,目光平视,春秋丛聚,犹如旷原上那一片故事的胡杨林。

起笔时,我立下了这样的念想:这部小说要构建一座20世纪初的沙州城,并在城外的二十三坊内,安顿下身世各异的苍生赤子,让他们活命于一幕幕湍急而颠沛的光阴中,去看尽人世上的悲欢炎凉。这部小说要刻画一座鲜为人知的莫高窟,包括藏经洞和大量的卷子,也包括王道士与斯坦因,如何在一个山河板荡的时代,去悲深愿重,去慷慨取舍。这部小说要追逐一群匡危扶倾的滚烫少年,他们骄傲而沉着,寡言笑,重然诺,轻生死,一路走向了悲剧性的终局。这部小说必须廓开一条朴直而壮烈的大道,在广阔的西北,为当时的中国保存下最后的一份元气。

说到底,《敦煌本纪》讲述的是正义、力量和正信,也包括困局与反击。

问:很多读者说,《敦煌本纪》和《白鹿原》有相似之处,您怎么看?

叶舟:陈忠实先生是我景仰的前辈,《白鹿原》也是我反复阅读过的长篇之一。它的精神法相,它的从容正派,自然是需要我去慢慢体悟的,这可能就是经典的奥义吧。

如果说,《敦煌本纪》和《白鹿原》有某种相似之处的话,那只能是一种致敬的产物。事实上,作为丝绸之路的起始点,关中平原和渭水一带的文化、风俗、乡规民约、方言俚语、社会结构等等的,随着当年的流民和朝廷充实塞防的措施,已经大规模地延伸到了河西走廊境内,落地生根,笼盖着陇右地区以及祁连山下的四郡两关一线,仿如一体。我以为,这是共同的根系,相似的其实是这种文化的底色,它就像一个巨大的母亲的宫房,难以剥离。命运吊诡,即便在那个战乱频仍、兵连祸结的时代,白鹿原一直是亮的,关中也始终处于政治漩涡的中心,但敦煌乃至河西走廊却被抛弃了,遗忘了。用民国年间报章上的话说,它就是一片“锈带”,轻若鸿毛,不足挂齿。

在小说家的眼中,所谓的“锈带”,所谓的边角料,或许大有深意,或许才是一个强悍的故事真正的埋尸之地。死而复活,涅槃再生,这本身就是悲剧的源头。

况且,那是一个行动的时代,奇迹丛生,就像中国的《旧约》。

问:您之前谈到过,书中的许多人物是有“原型”的,这种“原型”不是生平经历的相似,而是精神气质的契合,比如那一群少年,您说过他们其实就是班超,就是霍去病。从这个意义上讲,《敦煌本纪》不只是首部为敦煌立传的长篇小说,它也是河西走廊千年历史的缩影,甚至指向了某种民族性格的命题。这该如何理解?

叶 舟:在散文《何谓丝绸之路——以河西走廊为例》一文中,我曾这样写道:“……自秦至汉,我们民族的少年时代便拉开了帷幕。幸运的是,登上这个少年舞台的恰巧是一帮天纵之才,他们好奇,奔跑,血勇,独孤求败,渴望征服,每一块肌肉上都充满了力量与雄性荷尔蒙。他们一心想看遍世上的所有风景,想去追逐落日,去触摸地平线的尽头。那是一个行动的时代,是我们民族的‘旧约年代’,没有废话,没有陈词,也没有羁绊。她碰巧遇见了南下的敌手,不免怒发冲冠,引刀一试。

“那一刻,江山和社稷就寄在了这一群美貌少年的身上,他们的名字可以开出一个长长的单子:刘彻,班超,卫青,霍去病,李广……。他们的信念就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他们相信自己就是一块耐火的城砖,要去奠基。他们明白自己必须做一把刀子,不能躲在鞘中,自毁锋芒。对了,还有一个姗姗来迟的使臣张骞。他第一次用双脚丈量了这一条河西走廊,他踏勘,他摸排,他受难,他几乎用一己之力,像一根尖锐的针刺破了未知的天幕,不辱使命,找见了方向和地平线,完成了这一趟‘凿空’之旅。——那一刻,这个帝国在开疆斥土,在金戈铁马,上演了一幕幕浪漫主义和英雄主义的大戏。无疑,这是一出恳切而艰难的成人礼,让我们民族在燃情岁月中终于技成出徒,有了初次的飞翔。的确,惟有苍茫大地,惟有河西走廊,才能说明这一群奔跑而壮美的少年。”

那么好了,你如果读完了《敦煌本纪》,你一定会觉得胡梵义、胡梵同、陈小喊、蒋斧、孔执臣、索乘这些人物似曾相识。他们并没有湮没在史籍中,不曾绝灭,只是后世缅怀的对象。他们仍旧活跃于广阔的西北,光芒烛地,策励子孙。只有边疆,令他们大胆托孤,为他们保存下了最后的骨血,以及最后的美,金沙深埋,奠定了未来的根据地。——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本纪”的精神传统是活着的,它是我们不竭的源头,乃至原型。

在《怀想》这一首诗中,我曾经描述过那一种采山饮河,那一种殊荣旷典的浩荡景象:

那时候月亮还朴素像一块

古老的银子不吭不响静待黄昏

那时候的野兽还有牙齿微小的

暴力只用于守住疆土丰衣足食

那时候天空麇集了凤凰和鲲鹏

让书生们泪流不止写光了世上的纸

那时候的大地只长一种香草

名曰君子有的人入史有的凋零

那时候铁马秋风河西一带的

炊烟饱满仿如一匹广阔的丝绸

那时候的汉家宫阙少年刘彻

白衣胜雪刚刚打开了一卷羊皮地图

那时候黄河安澜却也白发三千

一匹伺伏的鲸鱼用脊梁拱起了祁连

那时候还有关公与秦琼亦有忠义

和然诺事了拂衣去一般不露痕迹

那时候没有磨石刀子一直闪光

拳头上可站人胳膊上能跑马

那时候的路不长足够走完一生

谁摸见了地平线谁就在春天称王

问:读这部书之前,我对它是有预期和想象的,但真正进入作品之后,才发现它是不可定义的,人物是那么饱满,情节的走向一次次出人意料,最后竟然以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收尾。我能感受到这其中有您很深的反思,关于西部,关于历史,关于人性,请您再谈一谈吧?

叶 舟:贾植芳先生说过一句话,大意是不懂中国的西部,便不懂中国。在我看来,人世间最苍凉的一个词,莫过于前世今生。如果说,敦煌以及河西走廊,包括那些沉痛的历史,它们曾经是一片绵远而斑驳的“锈带”的话,那么现在的重述,今日的辩护,将是一份除锈的天课,一切才刚刚开始。

我的答案就在《敦煌本纪》中。

— 完 —

本文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或网友转载),绿林网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未经作者许可,不可转载。
点击查看全文
相关推荐
热门推荐